更多的家丁,跟随他逃回来
被今年兵部清查辽东军籍吃空饷的借口裁撤
边将吃空饷养家丁是常态,失势之后,权柄自然也被收回
这些人多数沦为流民,连饭都没得吃
“忍不忍心?”
他沙哑地笑起来
“当年萨尔浒之战,杜松的火器营比家丁精锐百倍,还不是埋在那片雪原里?忍不忍心,又有何用?区区一个定远侯,保不住我等,至于那些家丁,我们自身都难保了,还如何保他们?”
“可现在不一样!”
李如桢扯松玉带,脖颈青筋暴起
“邓绍煜得圣眷,正在北直隶募兵只要他首肯,几百弟兄便又有皇粮可吃!”
李如柏双目赤红,吼道:
“你以为定远侯是什么菩萨心肠?他要的不过是我们手里那点残存的辽东人脉!等榨干了最后一点价值,转头就能把我们兄弟送进诏狱!”
李如桢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陈列鞑靼金刀的楠木架,寒光闪闪的刀鞘纷纷坠落
他弯腰拾起一把锈迹斑斑的雁翎刀,刀锋映出他扭曲的面容:“二哥,你难道忘了父亲临终时的话?李家世代忠良,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护住跟着我们的人!如今家丁们饿得连刀都拿不动,你却要他们陪着我们等死?”
“忠良?”
李如柏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暗红血丝
“忠良的下场,就是满门抄斩,就是这满地的落叶!”
李如桢握着雁翎刀的手开始发抖
刀光晃过墙上褪色的雪夜战功图,仿佛又回到那个令李家蒙羞的夜晚
萨尔浒的漫天大雪里,明军的火把被女真骑兵踏成齑粉,他和李如柏带着残兵在山谷间奔逃,身后是杜松营中冲天的火光
那一战之后,大明与建州局势逆转
那一战之后,李家两代人在辽东的经营,也付之一炬了
“我不管什么阴谋圈套!”
李如桢突然将雁翎刀狠狠插进地砖
“今夜,我便去定远侯府替弟兄们搏个前程你若怕死,就缩在这破宅里等着锦衣卫!”
他转身要走,却被李如柏抓住后领
“站住!”
李如柏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你以为带着家丁投奔定远侯,就能全身而退?现在朝堂上党争正凶,不管谁倒台,都要拉几个武将来垫背我们兄弟是萨尔浒的败将,身上背着几十万条人命,就是块人人都想啃的肥肉!”
李如桢猛地甩开兄长的手,玉带彻底崩断,玉玦四散滚落
“肥肉?我们现在连丧家犬都不如!”
他指着满地狼藉
“看看这李府!梁上的燕子都飞走了,老鼠在祖宗牌位上屙屎!你以为缩在这里就能逃过清算?”
李如柏突然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他像是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半,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要去,就去吧但记住,别打着李家的旗号我们兄弟的命,早在萨尔浒就丢了”
夜风卷着枯叶灌进厅堂,吹得蛛网簌簌作响
李如桢望着兄长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父亲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他们兄弟出镇辽东
那时的李府门前,车水马龙,旌旗蔽日,谁能想到今日的光景?
他转身走向庭院,月光照着满地的碎玉和残酒
暗处传来家丁们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婴儿饥饿的啼哭
李如柏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醉意和绝望:“告诉孩儿们,把盔甲上的李家纹章都刮掉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李家军”
李如桢眼眶发红,一声不吭的朝着府外走去
他知晓自己的兄长是刀子嘴豆腐心,若他真的不在意家丁部曲的死活,何至于要典卖家当,接济他们?
兄长,死要脸面活受罪
李家倒了,但李家却不能对不起弟兄们
面子,算的了什么呢?
时已近黄昏
李如桢走出褪漆的大门,踩进街边泥泞的落叶堆
西城的小巷弥漫着泔水臭味,破旧的屋檐下蛛网密布,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跪在墙角,用破瓦片挖草根
转过残破的鼓楼,街上嘈杂起来
粮店门口挂着“每石四两”的木牌,几个汉子攥着空布袋和伙计争执,麸皮撒了一地,被乞丐争抢
“娘,疼……”
街角传来孩子的哭声,一个妇人正把树皮渗出的浆液抹在孩子干裂的嘴唇上
远处传来丝竹声,两顶华丽的轿子拐进胡同,帘子掀起时,露出半截缀着珍珠的华贵裙摆,随意将名贵的糕点扔到地上
夜风微凉,李如桢在定远侯府前停下
墙根下蜷缩着一个死去的乞丐,手里还攥着半块观音土
同一座城,隔着一条街巷,或是隔着一面墙,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王朝末日,人生百态,莫过于此
李如桢叹了一口气,快步走向定远侯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