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敢笑黄巢不丈夫(2 / 2)

近处,新安江如一条玉带,蜿蜒穿城而过,阳光下波光粼粼

城中炊烟袅袅,坊市间人来人往,一片生机

“好一派锦绣江南”

刘靖负手而立,望着自己一手打造的土地,胸中豪情激荡

废苛捐,清吏治,兴工商……

短短数月,这座死气沉沉的州城,已然换了一副面孔

这是他的心血,他的根基

崔蓉蓉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柔声道:“是啊,夫君来了之后,这里的一切都变了百姓脸上的笑,是真的”

刘靖回过头,看着妻子柔美的侧脸,又看了看怀里粉雕玉琢的女儿,心中一片安宁

他忽然感慨万千,沉吟片刻,朗声开口,声音在山风中传出很远

“九日登高望歙州,金风涤荡旧日愁”

“民心为刃今在手,江山万里待从头!”

“他日龙起新安水,敢笑黄巢不丈夫!”

诗句平白,却字字如铁,带着一股要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杀伐之气!

尤其是最后一句“敢笑黄巢不丈夫”!

黄巢是谁?

是“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乱世枭雄!

刘靖此言,分明是说,他日若能得志,功业将远超黄巢!

崔蓉蓉的脸色白了一下,但看着丈夫那张写满自信的脸,她最终只是柔柔一笑,没有多言

她的男人,本就该有这般气魄

那诗句乘着风,清晰地传到钱卿卿的耳中她没有说话,只是悄悄地握紧了手中的酒杯,手心微微出汗

一双明眸中,映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亮得惊人

“好诗!爹爹好棒!”

小桃儿听不懂诗意,却能感受到那股豪迈,用力拍着小手

刘靖哈哈大笑,将女儿高高举起

笑声在山顶回荡

他转身,亲自端出两杯温热的菊花酒,一杯递给崔蓉蓉,一杯递给钱卿卿

“今日重阳,共饮此杯,愿来年,光景更胜今朝”

钱卿卿默默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刘靖于敬亭山顶吟诗言志,享受片刻安宁之时

……

千里之外,豫州与淮南交界的一处无名荒山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秋风萧瑟,卷起漫天枯叶,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汗水与草药混合的怪味

山谷中,数百名身穿残破铁甲的汉子或坐或卧,人人带伤,神情麻木,像一群被抽走了魂的活尸

伤兵的呻吟和压抑的咳嗽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一块背风的巨石下,庄二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里死死咬着一根浸透汗水的木棍,额角青筋暴起,汗珠不断滚落

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穿了皮肉,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病秧子跪在他身侧,双手极稳,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抓住庄二的小腿和脚踝,双手交错,发力一扭!

“咔嚓!”

骨骼复位的脆响,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一哆嗦

“唔!”

庄二喉咙里挤出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嘴里的木棍瞬间被咬断,他双眼翻白,几乎昏死过去

病秧子动作不停,迅速拿起两根木棍充当夹板,用布条将庄二的断腿牢牢固定

这条腿,是三天前逃离宣武军追击时,被翻滚的战马压断的

做完这一切,病秧-子才松了口气,累得一屁股坐倒在地,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庄二缓了许久,才从剧痛中挣脱

他吐掉嘴里的木屑,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田羊……怎么样了?”

病秧子的动作一僵,沉默片刻,才低声说:“昨夜……在马背上就断气了箭伤了肺,没撑住……”

庄二闭上眼,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

田羊,那个总爱吹嘘自己家婆娘做的炊饼天下第一的汉子,也没了

又一个兄弟,没了

他再次睁眼,眼中的悲痛被强行压下,换上了一股狠意

“还剩多少人?”

“三百二十七人”

病秧子的声音透着无力:“战马,只剩一百八十余匹剩下的人马,都在路上跑散了,或是……”

或是,成了宣武军刀下的亡魂近千精锐,如今只剩这三百残兵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许多士兵听到这个数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眼神空洞

他们累了,也怕了

看着周围弟兄低到谷底的士气,庄二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挣扎着想坐直

“都他娘的把头给老子抬起来!”

他用尽全力的一声怒吼,震得所有人一颤,纷纷朝他看来

“哭丧着脸给谁看?死的兄弟回不来了!但我们还活着!”

庄二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绝望的脸

“咱们已经甩掉了朱温那条老狗的追兵,眼下快要入淮南地界了!”

他指向南方,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再坚持几天,到了南边,我们就能派人去歙州,让俺兄弟刘刺史接应咱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像一道雷,劈开了众人心中的阴霾

魏博镇的家没了

可好在他们还有一处去处,歙州!

那里,是他们的新家,也是支撑他们一路逃亡的信念

一瞬间,那些麻木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一个老兵甚至忍不住用满是污垢的手背抹了抹眼睛

“对!去歙州!”

“去歙州吃香喝辣!”

“等到了歙州,耶耶要吃十只烧鸡!”

“瞧你那点出息,俺要娶八房小妾!”

人群中,响起稀疏的回应,绝望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些

庄二看着这一幕,心里稍松,但紧接着,腿上的剧痛再次袭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炸响!

一支黑色的弩箭,擦着谷口一名哨兵的头皮飞过,狠狠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箭羽嗡鸣!

“敌袭!”

那哨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声音发颤

山谷中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碎

所有人的脸色,再次惨白

他们,还是被追上了!

“走!快走!”

庄二的反应快到极致,当即下令探子出现,意味着大部队就在后面!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架起庄二,将他扶上战马

其余的魏博牙兵像是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立刻行动起来

踢醒打盹的同伴,抓起啃了一半的干粮,检查箭囊里所剩无几的箭矢,互相搀扶着跨上疲惫的战马

他们的动作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一种重复了千百遍后的机械与死寂

“走!向南!快!”

庄二趴在马背上,回头看了一眼那支射来的弩箭,眼中满是血丝

他一夹马腹,率先冲出山谷

身后,三百余骑残兵,紧紧跟上,再次汇入那片茫茫无际的秋日荒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