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六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周县历来有去断背山拜观音的说法
当天一大清早,唐晚被李慧芸强行拉起床去断背山拜观音
天热得要命,唐晚爬山爬得喘不过气,几乎走一步停一步
走到半山腰,唐晚死活不肯继续走,李慧芸坚持让她亲自走,说走上九千九百九十九步菩萨才能保佑她身体健康,为她驱邪避害
唐晚气不打一处来,又拗不过李慧芸,只能拖着脚往上走
那天太阳格外大,人也格外多她爬上山顶那刻,低头往下看,全是乌泱泱的人头
背后就是几座泥塑观世音菩萨的雕像,每座雕像前都摆满了贡品,香灰堆了又堆,风一吹,烟雾到处跑
唐晚站在最外缘,看他们跪地跪菩萨,看他们求财求色
轮到李慧芸拜,她一把抓住唐晚的胳膊将她拽进人群,拉到菩萨面前
又从口袋里掏出大叠纸钱、大把檀香塞唐晚手里,跟她不耐其烦交代:“你想要什么求什么,就问问菩萨菩萨要听到了,会替你实现的”
唐晚哭笑不得
硬生生被推了上来,唐晚不得不规规矩矩跪拜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萨
她烧香磕头,样样都没落下
跪拜间,唐晚阖上眼,默念心中所想所求——
愿菩萨保佑,保佑我的家人平平安安,保佑傅津南万事顺心顺意
—
八月底,柯珍人在西安
接到祝政电话,柯珍抱着电吉他,坐在刚演出过的舞台沿,甩着一条腿,问:“死了?”
祝政在那头气得骂脏话
柯珍听得起劲,低着脑袋时不时弹一下弦,又落在破洞裤的口,有一下没一下抠着
等祝政骂累了,柯珍才噙着嘲笑,问:“不是不让我回北京么,怎么还劳您亲自请我了?”
祝政喉结堵塞半秒,咽了口气,说:“柯珍,老子没功夫跟你这耗老爷子如今撑着最后一口气就为了见你一面你要回来,我——”
“行啊,我回去”祝政话还没说完,柯珍突然变卦
柯珍态度转变太快,祝政差点没反应过来刚想确认,柯珍的话接二连三冒出来
—回北京可以,你得亲自来机场接我
—我回北京想干嘛干嘛,别惹我
—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你得听我的
祝政冷嗤,咬牙答应她的要求
柯珍勾了勾唇角,笑眯眯说:“最后一个要求,你得去我妈坟头磕三个头”
“你他妈还有脸提这个?”祝政踹了一脚凳子,气急败坏骂
柯珍充耳不闻,将怀里的吉他扔在一旁,手机咬嘴里,双手撑在大腿两侧,直起腰,蹭地一下,一口气跳下两米高的舞台
双脚着地后,柯珍拿过嘴里的手机,擦了擦口水,放耳边,打断祝政的咒骂:“答不答应在你,回不回来在我你要不乐意,那我也没办法”
“祝政,他死不死跟我没关系”
祝政骂骂咧咧半天,挤出五个字:“得,老子同意”
柯珍开局胜利,挑眉,故意吹了两声口哨
查完机票,柯珍把航班信息发给祝政,交代他晚十点半亲自去大兴机场接她
‘亲自’两个字被柯珍咬得又重又慢,着重体现了她对祝政的要求
祝政冷脸,笑骂:“老子没聋,听得懂”
柯珍笑得一脸灿烂,说:“那您记得准时,过时不候”
话音刚落,那头摁了挂断
柯珍盯了一阵儿漆黑的屏幕,收敛笑容,抬头眺望着对面的鼓楼,突然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漂泊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全国巡演今天是最后一场,其实祝政不打这通电话,柯珍也是要回去的
她之前答应过丁嘉遇,要陪他过生日只剩一个晚上了,她当然得回去
—
飞机晚点,柯珍抵达北京已经凌晨
折腾了大半夜,柯珍没跟旁人一起凑热闹,一个人戴起口罩,背着橘黄色旅行包,走出机舱
路过长廊,柯珍边走边开机
祝政打了十几通电话,全是催她的柯珍面色平静按住那几通通话记录,毫无波动摁了删除
走出机场,柯珍站路边等了半天都没打到车
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柯珍败阵,最终决定打给祝政,让他到国内到达出口接她
祝政接完,骂:老子欠你的
柯珍不当回事
等了几分钟,一辆黑色吉普停在柯珍脚边,只差一点点就压她脚了
柯珍皱眉,抬起头,迎上祝政不耐烦的脸,唇角溢出一声冷呵
用力踹了两脚车门,柯珍顶着祝政杀人的目光开门坐上后排
砰——
柯珍丢下旅行包,狠狠关上车门力道太重,震得车门都在晃
风扫过来,几根头发丝吹进嘴里,柯珍呸了一声,扯出头发
祝政抹了把脸,握着方向盘骂:“你他妈不能轻点,老子刚提的车”
柯珍往靠背一躺,双脚搭在扶手箱,阴阳怪气说:“哦,没注意”
祝政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柯珍
他俩天生八字不合,如今能处在一个屋檐下,全靠他心慈手软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一路竟然畅通无阻,一个小时的车程,祝政只开了半小时
车子开进医院,祝政坐车里,咽下所有恩恩怨怨,心平气和说:“咱俩的事先不扯了,你先去看老爷子”
说着,祝政解开安全带,绕过车头,亲自走到后排给柯珍开车门
祝政手搭在车顶,让出距离,示意柯珍下车
祝珍斜他一眼,提着旅行包,弯腰钻出车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病房,祝政抬着下,指了指门牌号,示意柯珍进去
祝政离开,柯珍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推门
许是察觉到动静,祝淮安勉强睁开眼,那双浑浊不清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立着的柯珍
见到柯珍,祝淮安情绪激动地要起身似乎有很多话要说,祝淮安手舞足蹈半天,想要扒开氧气罩
柯珍瞧着病床上瘦骨嶙峋、老得不成人样的祝淮安,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迟疑片刻,柯珍轻阖上门,抬腿慢慢走到病床边
见祝淮安情绪激烈到喘不过气,柯珍抿唇,沉默片刻,问:“你有话说?”
祝淮安双目瞪大,抬起发麻的手指,指着鼻子上的氧气罩,同柯珍艰难地点了下头
他只剩这口气吊着,得尽快把话说完
柯珍挪了几步脚,弯腰凑近病床,伸手轻轻取下祝淮安的氧气罩
氧气罩取下,祝淮安几乎累得喘不过气
“珍……珍,爸爸……有话……有话跟你说”
祝淮安嗓音苍老,说几个字便面红耳赤,人费力又费劲
柯珍侧着耳朵,凑他嘴边,示意他继续说
“你你……你跟小政……都是我的孩子,爸爸快……不行了答应……答应爸爸,以后好好……好好待在北京,别……别跟你哥斗了我我……去找你妈妈赔罪”
“珍……珍,爸爸错……错了,爸爸——”
话音未落,祝淮安骤然断气
去世前,祝淮安嘴还半张着,眼睛瞪得老圆,话还没来得及交代完就去了,连伸到半空的手都缓缓落了下来
病房里,柯珍站在一旁,凝望着床上睡得安详的祝淮安,喉咙忽然失了声
两分钟后,祝政听到柯珍的叫声,马不停蹄走进病房医生围在一堆商量着处理遗体,祝政转头出去吩咐人处理后事
唯独柯珍像个局外人,恍恍惚惚站在病房,神情麻木地看着周围人忙忙碌碌、吵吵闹闹
祝淮安去的并不突然,祝政早准备了后事只是祝淮安为了等柯珍,迟迟没断气
如今柯珍回来,祝淮安提着的那口气自然断了
祝家最近不太平,祝淮安的葬礼一切从简,祝政连夜安排火化
柯珍一路恍恍惚惚,直到祝淮安火化,柯珍才察觉不对劲
回去的路上,柯珍坐在副驾驶盯着祝政问:“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祝政吸了口气,说:“跟你没关系,别掺和”
柯珍舔了舔牙齿,扯着安全带,事不关己回:“我也没想掺和”
祝政冷呵一声,开着车,漫无目的问:“你去哪儿?”
柯珍捂了捂发昏的额头,说:“找丁嘉遇”
“得,我送你过去”祝政立马转了个方向
开到一半,祝政点了根烟,边抽边说:“你以后别回北京了你妈那儿,我要好好的,我每年都去给她磕头”
“我回不回来关你屁事”
祝政气急,指着柯珍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随你开心”沉默良久,祝政突然开口,“老爷子去的突然,祝家确实出了点问题不过都跟你没关系,掺不掺和都没你事”
“你不乐意姓祝,我也不指望你改要有人查到你,你打死不认祸事因我而起,轮不到你”
殊不知,柯珍早已经成了局内人
车子开进三环,眼见到了丁嘉遇别墅门口,祝政刹车突然出了问题
祝政狠踩刹车,速度非但没降,反而不受控制往前冲
眼看要撞上防护栏,祝政死打方向盘,车子刚转完180度,耳边突然响起柯珍的尖叫声
“有车!”
祝政动作条件反射慢了一拍,一抬头,脸上只剩迷茫
柯珍见状,咬牙解开安全带,站起身凑到祝政身边,试图抓住祝政脱轨的方向盘
双手刚碰到方向盘,砰地一声,吉普车猛地撞上岔道蹿出来的大货车
来不及反应,柯珍下意识用自己的身躯挡在祝政面前
碎玻璃声、轮胎摩擦声、尖叫声轰然撕破耳膜
滚烫、咸腥的水滴顺着祝政鼻头掉进嘴里祝政舔了舔嘴唇,口腔里一大股铁锈味
似是察觉什么,祝政蓦地抬头
那是怎么一幅画面?
惨痛,悲壮且毫无挣扎之力的
祝政望着挂在半空,胸口插了一根钢筋的柯珍瞳孔猛地放大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颤着手,想要伸手触碰柯珍,抬到半空,祝政凝视着柯珍右胸口的血窟窿,心脏咻地沉入底
刺眼的鲜血还在不停往下流,顺着柯珍的手背流入车座,掉在祝政脸上、脖子,染红他的白衬衫,侵蚀他的理智
祝政脑子里翻滚的情绪轰地炸开,炸得他面目全非,炸得他动弹不得,炸得他血肉模糊
喉咙像被胶水黏住,无论祝政多用力,多用力扯嗓子嘶吼,嘴里都发不出一个音
祝政试图推开车门,手却用不上半点力
玻璃碎片扎进他的手背、大腿、头发,更多的砸进了柯珍后背
不敢,他不敢动
他一动,柯珍就要死
祝政揪着心脏,喘着粗气,红着眼,满目绝望地瘫在座椅里
他喊,他叫,他费力求救
他一遍又一遍地叫柯珍的名字,叫到最后,祝政垂着胸口嚎叫起来
“祝……祝政我求……求你个事”迷迷糊糊中,柯珍忍着剧痛,艰难叫出祝政的名字
“你别说话!”祝政瘫在座椅,绝望喊
大货车上的钢筋从挡风玻璃直穿柯珍右侧胸口,柯珍只要动一下,鲜血便流个不停,她不敢动
柯珍咬紧牙关,抬起头,费力望向丁嘉遇的别墅
望着那道飞奔过来的身影,柯珍视线很快模糊
疼,疼,好疼,好疼……
她真的撑不住了,撑不住了
“哥……我好……好累,我……我不想恨你了你……你跟丁嘉……嘉遇说……说一声生日快乐求——”
“柯珍!!!”
柯珍临死前,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丁嘉遇的
她甚至来不及看他一眼,来不及回他一句就闭了眼
两分钟后,丁嘉遇跑到车祸现场,徒手砸开车门
安全攥出祝政后,丁嘉遇盯着驾驶座胸口插着钢筋、没了呼吸的柯珍当场发了疯
“柯珍!!!!!!!!!你给老子活过来!!!!柯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