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脸色苍白,唇却鲜红,盯着那群人说
太痛了,他感觉自己意识都在摇摇欲坠
薛扶光可没说,继承阿难剑第一次需要遭这种罪
“好好好好我们滚,我们滚,仙人别杀我们我们这就滚!”统领眼泪鼻涕直流,断了一只手臂,屁滚尿流往后爬
同时不忘大声呵令:“听到没!都给我住手!”
“走!快走!”
本来还在逮着村民兴奋杀戮的士兵一下子也都听令,惊恐地放开手,往外跑
“不能放了他们!!”
风鸣从村道的另一头跑过来,刚目睹村人被杀的现状,眼睛早就被愤怒充斥,血红着眼
凤鸣突然发作,一口咬伤了打算跑的一个士兵的喉咙!
鲛人一族百年的耻辱、百年的恨、百年的流离失所仿佛都在这一咬里——
那名人族士兵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子瞪大眼,血溅三尺,顷刻毙命
夏青听到鲜血溅出的时候,眼中涌出一些茫然来,在空中瞬间回头,却有些看不清楚前面的场景
火和血交融
阿难剑所携带的那股荒冢的冷意就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将整个村庄的鲛人在经历这一夜的屈辱残杀后,深埋血液的天性勾勒出来
“不能放了他们!”
“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风鸣眼中全是泪,嘴里鲜血淋漓
眼白上的红已经一点一点蔓延到了瞳孔中央,脸上一点一点浮现奇怪的纹路来,如鱼鳞长成,一片一片被泪水洗刷
不只是他,还有村里很多人
男女老少在大惊大悲过后,坐在地上绝望哀恸地哭起来
往事一幕幕浮现想到了来这里的遭遇,想到了被残忍杀死的亲人,又想到了日日夜夜的屈辱和折磨
离开了通天海,鲛人在十六州的是没有家他们只能活在这唯一的世外桃源里,偷偷摸摸生活,装得“岁月静好”……
可是现在这里也被发现了
无论放不放走这群人,他们最后的净土也没了,马上要面临奔波流窜,朝不保夕的日子
男为奴,女为妓,乱世命如草芥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的孩子被一群人抢走,他们把我卖进最下等的妓院什么都不给我,我差点活活被饿死,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一个妇女掩面而泣,喃喃自语
夏青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或许是迷茫的喃喃,或许是绝望的大哭,或许是穷途末路的怒吼
这个村庄,看起来平淡幸福家家安稳……实际上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不过一群在外孤苦伶仃孑然一身的人凑在一起,压下内心刻骨的仇恨痛苦,堆起笑容来过日子
现在这个血夜把一切太平撕碎
“不能放他们走!”
“我死了也要拉人类垫背!”
一个中年男人在大哭后,忽然站起来,脸上癫癫狂狂:“一起死吧!一起死吧!”
夏青灵魂被烈火灼伤阿难剑在百年后只剩剑魂,察觉到主人的难过,乖乖的散成清风,涌入了他的掌心每一条纹路里
他浅褐色的眼眸往前前方:“他们……”
失去理智的鲛人把夏青也当成了仇人,但碍于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没有选择先对付他可是血红的眼里,仇恨显而易见
夏青往后退一步,摇摇欲坠,腰被人揽住,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
楼观雪熟悉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喜欢看热闹吗?”
夏青没有动,动用阿难剑继承记忆的片刻已经让他浑身上下都痛得颤抖
他再也没力气出手,也没力气说话
就看着被鲛人反咬一口的士兵们也破罐子摔碎,跟着他们厮打起来
火把被随意丢在地上,把茅草屋烧得熊熊
起火了
但是没有人去管
死了很多鲛人,也死了很多士兵
夏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大脑浑浑噩噩想,他要去劝吗可是劝谁呢?谁又是纯粹的好人,谁又是纯粹的坏人?
谁能想到这一夜会是这样的结局
楼观雪说:“这一村子的人都要死了”
夏青脸色煞白一下子看向他,语气茫然:“为什么?”
楼观雪抬起手,轻轻扶上他颤抖的睫毛
少年眉眼间的寒霜冷意依旧没散,眼睫却似扑翅的蝴蝶,苍白脆弱
楼观雪摩挲了下,本想冷眼旁观给他长个教训,但到底于心不忍,垂眸道:“不怪你,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鲛人当年是海之霸主,天性残暴肆意妄为它们野心勃勃,想着掠夺走人类的一切,征服大陆只是碍于神的存在,不得离开通天海,不得上岸”
夏青一时间有些懵,不知道楼观雪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楼观雪温柔地将他脸上被溅到的血抹去,语气轻描淡写:“于是,百年前,鲛族选择放任了人族对神宫的进攻”
夏青手指一紧
楼观雪说:“他们猜的没错,鲛人离不开通天海是因为神的禁锢可是他们忘了,鲛人全部的力量,也都来自于神对于侍奉者的馈赠”
夏青太累了,闭上眼睛,意识惶惶,靠在了楼观雪的怀里
楼观雪道:“浮屠塔内的神魂一日比一日暴躁,生于通天海的鲛族本来就易受影响,越是情绪崩溃越易疯魔”
夏青又不太想昏迷,挣扎着睁开眼:“他们一定会死吗”
楼观雪淡淡道:“离开通天海,鲛人觉醒力量就会死不过,没有人逼他们,都是自愿的”
自愿觉醒,自愿死去,自愿结束这荒唐屈辱错乱的一生,尽管没有轮回,尽管找不到归路
“爷爷……”
灵犀半跪在地上,哭着看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的难过还没消散,转身,就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
整个村子都燃烧在大火中,熟悉的伙伴大人全都变成了怪物,像传闻里那样,赤红着眼、长着獠牙,脸上布着蓝色的鱼鳞,没有理智没有思维,逮着人族的士兵就疯狂撕咬
血肉横飞,人间地狱
灵犀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偏头发现是村长
现在整个村庄,没有妖化的只剩下他们
灵犀焦急地问道:“村长,他们怎么了?”
村长双目无神,神情麻木道:“都快死了”
灵犀:“什么?”
村长坐在村口尸山血海里,看着村子里熊熊燃起的光,梦怔一般轻声说:“是啊,一百年,才过了一百年,怎么我就忘记了,鲛人死前就是这样的只是那个时候……不会有人会迷路”
灵犀:“什么?”
村长沉默很久,忽然偏头,苍老的手随手扯了片叶子给灵犀,声音轻的不像话:“灵犀,还记得你经常在田埂上吹的那首曲子吗”村长说:“现在我和你一起吹”
灵犀结果叶子,愣住了,语无伦次:“不是,村长风鸣哥哥他们现在……”
村长说:“灵犀,听话”
灵犀布满伤痕的手捏着叶子,僵硬很久,用手臂擦去眼泪,点了下头:“好”
低沉哀婉的叶子曲断断续续,从废墟星火中传来,如一阵潮湿的雨轻轻缓缓,散去燥热
夏青四肢百骸都在作痛,听到曲声,却下意识抬头
他被楼观雪抱起,因为痛苦而迷茫的眼被火光慢慢唤得清晰,浅褐色望向前方,愣愣照应天地
整个村庄在烈火中燃烧,脚下处处是尸体,觉醒的鲛人们察觉死期将至
一生全部的悲喜爱恨化为烟尘散去,现在内心中只涌起一个念头,回去……
只是回去哪里,没人有答案
他们原地四顾,却根本找不到方向,暴虐血腥的眼睛只剩迷茫,鲛人们开始咆哮、怒吼、犹如困兽
灵犀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可村长在旁边有条不紊地给他伴奏,他也只能吸吸鼻子,压住酸涩,继续埋头吹
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吹这首曲子,会让他那么难过
叶子曲悠扬,漫过焦土废墟,漫过黄土鲜血连带着空中未散的冷香,一点一点安抚了鲛族的暴虐之心
鲛人死前都会有一段失明期,视野昏暗
村庄大火冲天,火应该是橘黄色的,但是恍恍惚惚,他们看到的是冰蓝色
幽幽幻幻,燃在大海上
鲛人们紧绷的神情慢慢缓和,露出轻松之色,不再暴躁,甚至舒了口气,开始往前走
一个一个,走向大火中
最后走进去的是那个叫风鸣的少年,他在他进去的最后一刻,好像回头看了一眼
灵犀吓得叶子一抖
而他声音一停才发现旁边早就没有了声音
村长手里还拿着那片叶子,却靠着一棵树已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
终于,风鸣也走进火中
哗——!!!
村庄的火势突然又气势汹汹加大,摧枯拉朽,照亮长夜
灵犀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夏青耳边只剩下了烈火的滋滋声和男孩的哭声伴随清风明月,遥远又模糊
模糊到他甚至耳鸣般,听到了尖锐的警笛声和吵闹声黄色的临界线外,众人围成一团,对着盖上白布的尸体指指点点,你一言我一语
记忆倒回那个残阳如血的下午,那堵长满爬山虎的墙,那个从烂尾楼上跳下的男人
钟鼓齐鸣,紫气东来男人跳楼之前似乎是真的看了他一眼,木讷的,僵硬的
钢筋水泥的楼房和这一晚的烈火相对应记忆错乱,仿佛开盘那日,街道也该轻轻飘着一首用叶子吹出的《灵薇》,红红火火喜气洋洋
山与海之间,老人的话依旧像暮鼓晨钟,震耳发聩
“苦海滔滔业孽自招”
夏青闭上眼,陷入昏迷前他终于明白了关于自己的一切困扰
怪不得他拿着东西总是忘了放下
怪不得他会下意识安静盯着人看
太上忘情第一式,天地鸿蒙,第二式,众生悲喜那个不着调的老头哼哼唧唧,教他的修行方法,就是自己去看,自己去领悟
看一草一木,天地日月;看众生百相,生老病死
原来皆是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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