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随着司礼监太监那一声悠长尖利的唱喏,殿下的百官如潮水般跪倒,山呼万岁,声音整齐划一,在这座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一阵阵回响
“众卿平身”
朱由检的声音清朗而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朝会,开始了
如他所料,最初的议程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例行公事,某地祥瑞,某官丁忧,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殿内的气氛,依旧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终于,一个穿着仙鹤补子官袍的御史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臣,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楷,有本启奏”
来了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名叫张楷的御史身上,此人年约五旬,面容清瘦,眼神锐利,是东林党内有名的“炮手”
“讲”朱由检淡淡地道
“臣闻,月前,黄河于河南兰阳县一带决口,虽非大汛,亦淹没良田数百顷,致流民上千地方官吏上书,请求朝廷拨发钱粮,赈济灾民,修补河堤然月余已过,户部与工部之间,却为此事之归属,相互推诿,至今未有定论臣以为,民为国本,社稷之安危,系于万民之心如今灾民嗷嗷待哺,朝中大员却为部门之见,置民生于不顾,此风断不可长!恳请陛下,降下雷霆之怒,严惩不法之臣,速决赈灾之事,以安万民之心!”
张楷说得是声色俱厉,正气凛然,一番话说完,对着御座深深一拜,一副“为民请命,冒死直谏”的忠臣模样
殿内,立刻有数名官员出列附议,皆是言辞恳切,痛心疾首
朱由检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这看似是在弹劾户部与工部的官僚作风,实则是一记精心计算好的投石问路
第一,他们选择了一件“小事”兰阳县的决口,规模不大,不涉及国策根本,是一件纯粹的民生事务,在这种事情上,皇帝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第二,他们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为民请命”,这个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如果皇帝表现出任何不耐烦,或是处理不当,立刻就会被扣上“不恤民情”的帽子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他们将一个具体的技术问题,上升到了一个模糊的,关于“为官之德”的道德问题他们要看的,是皇帝会如何处理这种“扯皮”是会像天启皇帝那样,不耐烦地将事情丢给内阁,还是会像万历皇帝那样,干脆不理不睬?或者,像一个年轻气盛的君主那样,勃然大怒,将户部和工部的堂官各打五十大板?
无论哪一种,都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只要皇帝顺着他们的思路走,就意味着皇帝依旧在他们所熟悉的那个“游戏规则”里行事
他们有无数种办法,用祖制、用惯例、用道德,将皇帝的权力,消解于无形
朱由检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
他看到了户部尚书王永光那张愁苦的脸,看到了工部尚书李从心那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他更看到了站在文官班列最前方的,那个面容清癯,眼神却深邃如海的礼部右侍郎
钱谦益
此刻他正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对眼前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朱由检知道,这位才是这场无声战争的总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