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卢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外,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
下河村但凡能走得动的,几乎都来了,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日头悬在头顶,将尘土飞扬的土路烤得滚烫
村民们的议论声混杂在蝉鸣里,嗡嗡作响
三天前那场闹剧,早就在这小小的村子里传了千百遍,版本各异,但大体上不变
卢家那个六岁的二房小子,是个早慧的神童孝子
不久,村口传来一阵车轮滚滚的闷响
人群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三辆马车掀起烟尘,朝卢家小院方向驶来
为首的那辆,通体由乌木打造,车厢宽大,四角挂着流苏铜铃,拉车的是两匹油光水滑的黑马,光是看着就透着一股寻常人家没有的富贵气
紧随其后的两辆马车虽略显普通,却也比村长家过年用的牛车气派了不知多少倍
马车在卢家门前稳稳停下
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帘被掀开,王管事一身崭新的藏青色直裰,从车上从容不迫地走了下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山羊胡,面容清癯的老者
王管事目光一扫,便落在了院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卢璘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身旁的母亲李氏,双眼红肿,紧紧攥着他的小手
父亲卢厚则拄着一根粗陋的木杖,靠在门框上
李氏拉着卢璘,嘴里还在一遍遍地叮嘱着
“到了柳府,要听话,主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别跟人犟,手脚勤快点,少说话,多做事”
“饭要吃饱,天冷了自己记得添衣裳,别冻着了……”
翻来覆去,都是些最朴素的生存之道
卢璘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只是仰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李氏看着儿子这般乖巧的模样,心如刀绞,眼泪刚止住,又忍不住要往下掉
她看到王管事领着人走近,那蓄了满眶的泪水,终于再也绷不住,决堤而下
王管事没有立刻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这对母子把话说完
直到李氏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他才迈步上前,对着卢璘和卢厚夫妇微微躬身
“主母听闻卢璘小官人的孝心,深为感动”
“特意命我请了县里回春堂的坐堂大夫,来为卢厚兄弟诊治腿伤,一切用度,皆由柳家承担”
此言一出,不止是卢厚夫妇,连周围看热闹的乡邻都倒吸一口凉气
“早就听说柳家是良善之家,果然不一样”
“卢老二真是命好啊,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卢璘转过身,对着王管事,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清脆,发自肺腑
“谢主母恩典,谢王伯伯”
李氏和卢厚也反应过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激动与感激,挣扎着就要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
王管事连忙伸手扶住,同时挥了挥手,身后一个家丁立刻捧着一个包裹上前
“这也是主母的意思”
“小官人此去府上,代表的也是柳家的脸面,主母特意让人裁了身新衣裳,还请小官人换上”
包裹打开,一袭天青色的细棉长衫展现在众人面前,料子光滑,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然而,卢璘却轻轻摇了摇头
他退后一步,再次对着王管事行了一礼
“回王伯伯,主母厚爱,卢璘心领”
“只是,父母在,孩儿不敢忘本”
“娘亲为我缝制的衣裳,针针线线,皆是慈母之恩孩儿今日离家,当着父母之面,不敢换下这身衣裳,以免忘了生养之恩”
声音稚嫩,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乡邻们看着卢璘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旧衣
再看看家丁手上那件崭新的华服,一时间,竟觉得那件破旧的衣裳,比任何绫罗绸缎都要耀眼
与此同时,三辆马车中,最大最华贵的那一辆
厚重的车帘被一只纤细如玉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掀开了一道缝隙
就在这一刻,卢璘突然福至心灵
一首诗,毫无征兆地从记忆深处浮现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王管事,也不再理会周遭的目光
他只看着自己的母亲李氏
看着她红肿的眼眶,看着她紧咬的嘴唇,看着她那双为自己缝补衣裳而布满针眼的手
卢璘对着李氏,深深地鞠了一躬
而后,他清亮又带着一丝哽咽的童音,当着所有人的面,缓缓吟诵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李氏的哭声一顿,茫然地看着躬身不起的儿子
卢璘没有停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