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佩服靳浮白的眼光,这房子选得实在是不错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还有几株香水百合,一开花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向芋习惯性地捂着肚子上的暖宝贴,慢悠悠往院子外面去,想要看看秀椿街的热闹
她站在门边远眺,一阵清脆的笑声吸引了目光
回眸望去,是一个在人工河旁边看蝌蚪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也不顾脏不脏,几乎趴在河边,白皙细嫩的小胳膊像藕段似的,往水里捞
惊走水里一群蝌蚪
是个混血小男孩,长得特别白净,头发也是浅色
看面相,挺招人喜欢
也许是美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一样赏心悦目,向芋也就没急着走开,闲着也是闲着,她想看一看他家人是什么样的
当小男孩的妈妈拎着一兜甜点出现,向芋却忽然怔住
脑海里关于往事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往外蹦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眸子如同琥珀的混血女人,应该叫珍妮
旁人都说她是卓逍生前的情人
或者稍微善良些的,愿意说她是卓逍婚前的初恋,但往往,后面也会跟上一句,“婚后的小三”
可向芋更愿意称她为,卓逍认真爱过的女人
珍妮穿得总是十分简洁,褐色长发随意挽起,没有一点像他们说的那样被当做“金丝雀”养过的气质
她的蹲在小男孩身边,笑着看他用手拨弄河水
正午的太阳很足,水面被孩子搅得波光粼粼
向芋想,那些清澈的水,应该是暖的,带着阳光的温度
可这些投映在珍妮眼里,她那双琥珀色的明眸,总有种说不岀的怀念与惆怅
向芋肚子不适,慢慢蹲下,坐在门槛上
在微弱的风意里,在街道偶尔的喧嚣里,听见小男孩问珍妮“妈妈,这条街很美,对吧”
“嗯,很美很美”
“我就知道妈妈也会喜欢,妈妈喜欢这种,湿的滑溜溜的植物”小男孩皱着脸,摸了一下青苔,然后很受不了似的,缩起肩膀
“你不喜欢”
“当然不喜欢,这个植物摸起来,嗯就像是没有拧干的抹布而且我踩到它摔倒过,我讨厌它”
小男孩想了想,又笑了,“我讨厌它,我喜欢水里的蝌蚪和小鱼,这条街真好”
珍妮垂了眸子,风吹过,她的睫毛轻轻颤了一瞬
也或者,是她想到了什么,睫毛才轻轻颤动
向芋坐在门坎上面玩着游戏,一直隐约听到珍妮和孩子的对话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忘记是在哪里,很可能是李侈那个八卦精给她看的照片
她记得卓逍长了一张干净的面庞,笑容算是温和
向芋玩了几把游戏,正准备收起手机回屋子里去,余光瞄到一双皮鞋
她想,完了
果然听见靳浮白的声音“厉害了,肚子疼还坐门槛上”
他俯身,把人抱起来,“不冷”
向芋熟练地抱住靳浮白的脖子,用一副“我很听话我很乖”的语气说“不冷,这会儿阳光好,我是听了你的话,从屋里出来散步”
靳浮白眉梢向上动了一下,好笑地问“从屋子里出来,走到门口,然后累了,坐了一下午”
“才没有”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抱进卧室,朝阳面的房间,床单被烤得热乎乎,淡柠檬草的洗衣液味道挥散出来
她坐在床上,和他说起下午遇见珍妮的事情
说了半天,靳浮白一直都是沉思的安静表情
向芋一皱眉“你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谁吧”
“嗯,在想”
男人好像天生就不擅长记住这些,向芋只好解释说,珍妮就是卓逍生前的爱人啊,混血的那个艺术家,我们还看过人家做得钢琴和蕨类植物,记得吗
她说,没想到,她的孩子都那么大了
靳浮白把人揽进怀里,手覆在她小腹的地方,轻轻揉着
同她讲起一段往事
李侈和卓逍以前坐过同学,知道卓逍很多事,也同靳浮白说起过一些
说卓逍和珍妮相遇,就是因为青苔
在法国某条小路上,青苔遍地,珍妮抱了画夹,不小心踩在上面,差点摔倒
是卓逍路过,搭了一把手,把她扶稳,然后一见倾心
后来珍妮的所有创作,都带有青苔的元素
所以说她爱青苔,也许多多少少,掺有曾经过的爱人的影子
温柔些想,那些去天堂的人,其实仍在人间,活在很多人不动声色的惦念中
向芋怔了一会儿,感觉比这个论调更温柔的,是靳浮白
他见过过去圈子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关系,却从来不置一词,这是向芋第一次听靳浮白说起卓逍的事情,并不像当年的李冒那样嗤之以鼻
他从最开始,就同他们不一样
也是顺着这样的话题,向芋忽然问“靳浮白,你有没有过特别后悔的事儿”
她想,像他这种人,很是有一些傲气在,应该不会为了什么事情后悔吧
但出乎意料地,靳浮白说,有
向芋记得靳浮白说起过他那位娶了褚家小姐的堂弟,说堂弟对靳浮白有很多疑惑,觉得他总有一天,会为失去的感到后悔
可是靳浮白也说过,人都会失去,所有人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地失去生命
失去是常态
能有长久拥有,其实是要感恩的一种幸运
他这么看得开的人,也会觉得有事情后悔
向芋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利落的脸廓,故意揶揄“不会是后悔没能娶那位褚小姐吧”
靳浮白抬手捏一捏她的脸颊,问她,这醋到底要吃到什么时候
向芋眼睛转了转“吃到有下一个吃醋对象的时候啊”
本来以为靳浮白会说,不会有下一个吃醋对象
结果他说“嗯,那也没几年了”
向芋顿时不乐意了,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去“靳浮白,你居然还会让我有下一个吃醋对象”
“会有啊”
他胸口挨了向芋两拳,才笑着说完,“如果你是那种,会和自己女儿吃醋的妈妈的话”
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什么,向芋又补了一拳“谁要给你生女儿”
“不生么丁克我也能接受”
靳浮白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腕,“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可以”
他说的后悔,其实只来得及思考一瞬间
那是在国外出车祸时,靳浮白扭转方向盘的瞬间,突然后悔自己留了一枚钻戒给向芋
车子像发疯的猛兽,奔着他冲过来,撞击声和疼疼痛都消失不见,可他记得自己清晰地担忧
如果向芋在他死后,才发现那枚戒指,该怎么办
他的傻姑娘一定会哭的
那是他35年来,唯一一次后悔
靳浮白这人,真的是个败家子
骆阳说过一次“靳先生现在也没什么钱了”,在那之后,向芋总觉得这个花销奢侈的男人,马上就要落魄成穷光蛋
还以为靳浮白会收敛些,结果他偏偏是个花钱如流水的浪漫主义
来接向芋下班,也不忘买上一束鲜花
那天向芋穿着一身职业装从公司出来,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玻璃体办公楼都映了霞光,呈现出一种橘粉色
靳浮白那辆车停在公司楼下,他本人长相又十分优越,穿什么都是很贵气的样子
他靠在车边等她,就够显眼了,再抱着一大束暖色调包装纸的鲜花,像从地平线的落日里,走出来的求爱者
往来人群任谁都要驻足,打量一眼
向芋一路跑到靳浮白面前,接过鲜花,倒是没太在意同办公楼出来的同僚的哄声,只有些纳闷
她闻一闻馥郁的玫瑰“今天什么特别日子呀”
“也不是”
靳浮白帮她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还没送过你整束的鲜花,想送,就买了”
向芋坐进车里,想了想“明明送过啊,有一年情人节,你不是送过了吗你忘了”
他当然不会忘了
只不过那时候的花束,不是他亲自去买的
不像这束,每一枝都是亲自挑的,总觉得更有意义一些
向芋抱着花束,一边甜蜜,一边又不免劳神地想
完蛋了,指着这个男人节约开销,简直是不可能
晚上吃过饭,她收拾好金银细软,抱着一大兜子东西,去找骆阳“这是我的所有值钱货了,阿阳你找个地方买了吧,应该能换一点钱”
骆阳茫然地看着一堆珠宝
光钻石耳朵就十来只,还有铂金项链,黄金手镯,钻石项链,铂金脚链,一大堆东西
最耀眼的是一枚粉钻戒指,得好几克拉,灯光下直晃眼
“向小姐,您是缺钱吗”
向芋压低声音“我缺什么钱,我不是怕靳浮白钱不够么”
骆阳瞬间笑了,还没等说什么,靳浮白正好从门外进来,看一眼桌上的珠宝,随口笑问“开展览会呢”
“靳先生,向小姐说要把这些卖了,赞助你”
靳浮白意外地扬起眉梢“赞助我”
“是骆阳前阵子说的,他说你没钱了”
被说没钱的人忽然笑了,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没以前有钱,不过我送你的东西也不至于卖掉”
说着,他拿起一对金镯子,细细打量,然后逗她,“前男友送的”
“什么前男友”
向芋伸岀手腕,“满月时候家里老人送的,这圈儿的尺寸多小啊,我现在哪能戴进去”
她明明那么拎得清的一个人,一头栽进爱情里,为了男人,连满月时候的金镯子小金锁都拿出来了,还准备卖掉支持他
怎么就这么惹人爱呢
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腕握了握“我看现在也太细,该多吃点补补”
晚上睡前,向芋凑到靳浮白面前,戳一戳他的肩膀“靳浮白,我有问题问你”
灯光朦胧,她的发丝柔顺地掖在耳后,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十几年前在校园里,靳浮白听大学教授讲课,当时教授说过,有些女人的眸光,是柔情潋滟的
此刻的向芋,应该就是如此
也许是因为,上一次她这样在床上严肃地叫他的名字,是问他女人给男人口那类的问题
靳浮白不由自主地,往下流里想
可向芋完全没想这些,她蹙起眉心,还在担心靳浮白的财务状况
她本来是不想提及的,可今天那堆首饰已经被靳浮白看见了,索性也就摊开了说吧
向芋清一清嗓子“我有几十万的存款还有啊,那天我问过周烈了,公司对面的办公楼,租金要比我们高一些的,对面的面积好像也比我们大,得有1700多平米了吧租出去也是能赚好多好多钱的我那些首饰什么的,卖了都没关系,反正我都有戒指了”
她手肘支着趴在床上,神色认真,掰着手指头想要帮他筹钱
这个姑娘,她明明是最拎得清的,也明明是最趋利避害的
她那么聪明,当初听闻李冒说过卓逍,就已经见微知著了,这么多年,她却从来没想过去爱一爱旁人
哪怕她心里认为,他已经快要破产,穷到快去要饭了
靳浮白眼里漫着他的所有柔情,凑过去,在向芋耳边,轻声说了一个数字
向芋一激灵,哆嗦着问“负、负债那么多”
“傻了是存款”
她很是不解“可是骆阳不是说,你没钱了吗”
靳浮白被她逗笑了“他只是说他花光了我放在他那里的一部分,骆阳又不是我老婆,我还能把钱都放他那儿”
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把钱都转给你算了
向芋吓了一大跳“转什么转我的银行卡能不能存下那么多钱都不知道,你自己收好吧”
“普通银行卡,存钱也是没有上限的”
靳浮白吻她一下,笑着说,“别乱担心,知道么”
“可是我看过新闻的,都说你们那个集团出问题了,不是快要倒闭了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说
这话稍微有一点安慰到向芋,她那一脸超脱平常的精明算计立马褪去,松了一口气“那你不早点说,我还想着,要不要下班再去兼职呢”
怎么就这么能担心呢
不都做好打算,他敢回来找她
真是一点都看不得她皱眉的样子
靳浮白深深沉沉地望着向芋,最终把人拉进怀里吻
吻着吻着,他先笑得呛住了,笑完才说,这辈子你是没什么为钱操心的机会了,要是真那么想做穷人家的媳妇,那他下辈子托生时,生得穷一点
但这个姑娘,对外是一条咸鱼,对他,好像总有操心不完的事情
她躺下没有几分钟,又直直坐起来,看着靳浮白“靳浮白,我突然发现,你应该是个很抢手的男人吧”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过去他难道不比现在抢手也不见向芋那时候有过紧张半分
有时候他去参加个饭局,故意逗她,说饭桌上会有女人在,她都是玩着贪吃蛇,头都不抬一下,不耐烦地催他,快去快去,那你快去啊,别总和我说话,打扰我玩游戏
靳浮白笑着问“现在才想起紧张我”
向芋歪着个脑袋,径自思索片刻,忽然拉着靳浮白的手“我给你个定情信物吧”
她这个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样子,真不像是能从哪儿变出信物
靳浮白懒洋洋地靠在枕头上,听向芋胡诌理由,说他好歹是个坐拥养老院的老板,万一被哪个老太太相中了怎么办
说着,她抬起靳浮白的左手,在他无名指的指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咬完还挺得意“好啦,这就是定情信物啦”
这姑娘神神叨叨,说无名指有一根血管是通往心脏的,她相当于在他心口啃了一口
还说这就是封印,别人抢不走
靳浮白关灯前举起手看了一眼,小牙印印在他手上,还挺好看的
他关掉床头灯“那行,这就是封印了,以后转世,我就用这个找你”
向芋大惊失色,十分不满地嘀咕“啊你还想生生世世跟我一起啊等我再投胎,我不得换个类型试试每一辈子都是你,那多没意思啊”
折腾了一晚上,靳浮白也困了,声音里染着倦意,却还纵容地顺着她
他说“你喜欢什么类型,我就变成什么类型,不就得了”
向芋也困了,往他怀里拱了拱“那你说话算数”
“嗯,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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