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杀!杀……”
咸通七年八月,随着黄巢在济阴城南部击退魏博官兵的消息传开,一时间整个河南道都沸腾了起来
何全皞率领魏博军休整于楚丘,毫无动静,而黄巢则是在曹州休整十日后率军绕道楚丘南下,直奔淮南
大军过处,如黑潮漫卷,千里焦土,无数盗寇、流民、饥民投向黄巢南下的队伍
起初只是几支山贼水寇裹挟着饥民前来投靠,但随着黄巢的队伍越来越大,当那面绣着“陇右节度使”的赤旗竖起时,整个河南道的流民都疯了……
饿绿了眼的奴隶砸碎枷锁,山棚里的私盐贩子拎起砍刀,连山里刨食的逃民都戴上了赤巾,跟着那杆旗往南涌去
黄巢率军南下,一路经过汴州、蔡州、颍州,聚众二十余万,连破十三县,朝野震动……
淮南道的官兵试图阻拦,但黄巢已经率领上万甲兵及数万流民作为先锋,踩着舟船杀向淮南
无数举着木枪的流民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两团烧着的怒火
九月初,黄巢率军杀入淮南道,官军畏惧起义军人多势众,又听说黄巢亲自率大军杀到,驻守淮河的官军连夜溃逃
黄巢率军捣毁淮南军的所有城防工事,抢运走囤积的物资粮草,并向整个淮南道发出《讨淮南贼》檄文
檄文之中,他大肆吹嘘自己对魏博与淮南军的战果,将淮南地区的官军污蔑为“祸国殃民的逆贼”
淮南流民争先恐后的前来投奔他,麾下流民皆称呼其为“黄王”
“混账!混账!混账!!”
九月中旬,随着北方秋雨彻底结束,即将迎来秋收时,咸宁宫的李漼却看着那一份份加急而来的奏表噩耗,止不住的烦躁了起来
咸宁宫中,面对李漼的发作,南衙北司的官员们纷纷缄口
直到李漼的目光看向他们,他们才不得不装出聚精会神的模样
“谁能告诉朕,这中原诸镇为何畏黄巢如畏虎,迟迟拿不下这群贼寇!”
李漼的问题并不复杂,黄巢能横行中原,主要还是因为中原诸镇抽调至陇右及齐鲁
中原没有兵,各镇兵马勉强自保,根本无力出击
好在黄巢舍弃了曹州等河南道诸州,直奔淮南而去,而此时南边的兵力相比较北边则更多
“陛下,臣建议发江南东西两道兵马讨平黄巢,另命宣武军节度使刘瞻加紧操练新卒,令魏博节度使何全皞率军南下,尽快讨平王仙芝及黄巢二贼!”
徐商毕恭毕敬的说着,可路岩却道:“这魏博还能打仗吗?”
路岩把徐商给问沉默了,毕竟魏博承平多年,这次竟然被黄巢率军摸到了营盘处还不知,被人打了个奇袭
仅魏博镇当下的表现来看,说一句内斗内行、外斗外行还真不为过
“路相以为该如何?”徐商反问路岩,路岩见状看向李漼,恭敬作揖道:
“陛下,臣听闻朝廷上次安抚沙陀部后,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被赐姓李,名国忠,对陛下感恩戴德,对朝廷忠心耿耿”
“又闻他为其子朱邪翼圣更名为李克用,令其返回代北,重新募兵三千余南下”
“臣以为,沙陀虽在陇右表现不尽人意,但全赖刘继隆兵多将广所致”
“不如调李国昌父子率精骑前往河阳,开河阳武库为其武备,再将其调至刘瞻麾下,以刘瞻为主,率军讨击黄巢、王仙芝二贼如何?”
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等精骑本来是朝廷赋予厚望的部队,结果被刘继隆一个月就尽数全歼或重创
神策及朔方、党项三部是已经没了,沙陀被陇右打成这个样子,估计即便调往前线也很难有所作为,不如调到中原战场,围剿围剿贼寇
“可!”李漼不假思索的应下,路岩见状恭敬退下
与此同时,兵部侍郎的郑畋站了出来,恭敬作揖道;“陛下,秋雨已经告停,陇右叛军必有动静”
“眼下理应命西川、东川、山南西道及泾原李使君所部强攻陇右,夺取西川六州及陇山四关,再以王少保六万余兵马牵制刘继隆主力才行”
“如今距离入冬还有一个月,我军若是无法在入冬前建功,刘继隆必然率军反扑,届时秦州告急,陇山余下二关恐怕也会丢失……”
郑畋的判断倒是没有问题,李漼听后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不由看向了徐商:“徐相以为如何?”
“臣以为,郑侍郎所言甚对,眼下官军必须赶在入冬前夺回陇山四关及剑南六州”
“届时即便丢失秦州,还有陇山可依托防守,不至于震动关中”
“好!”李漼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点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依郑侍郎、徐相所言操办!”
他话音落下,当即起身走下金台,群臣纷纷作揖唱礼,等待他走入偏殿后,才各自退出了咸宁宫
一个时辰后,无数快马自长安往外奔走而去
随着秋雨结束,艳阳再次高照北方,不同的是,这次的太阳比往年似乎更为毒辣了
不过两三日时间,陇右泥泞的道路便被晒干,而长安派出快马还未抵达前线,刘继隆便已经等不了了
“簌簌……”
九月初十,陇西县外军营不知何时筑起了一座三丈高的土墩台
当甲片声响起,刘继隆一步步走上墩台,身后跟着高进达、崔恕二人
几个呼吸时间,三人走上墩台,其顶部长宽各三丈,面前便是占地数百亩的校场
萧瑟的秋气里,刘继隆抬手按住鄣刀刀柄,远处是陇西城外劳作农户,脚下是万军肃立,铁甲寒光
一万五千陇右老卒整装待发,长矛如林,黑压压地排向天际
朔风扫过,千百面旌旗猛然翻卷,猎猎之声如雷滚过校场,刘继隆肩后的红色大氅在风中狂舞,像一团燃烧的暗火
“祭旗——”
台下诸将唱声,高进达捧来铜盆,盆内装满五畜牲血,而崔恕则是端来烈酒,等待刘继隆动手
刘继隆脸色平静,神情淡然的拔刀划破手掌,将血沥入烈酒,仰头饮尽
高进达则是将装满五牲畜血的铜盆举起,洒在台下
鲜血洒满高台,浓郁的血腥味让前排的兵卒心中一凛
“杀!杀!杀……”
台下爆发出海啸般的喊杀声,将士们的箭囊在颠簸,乘马的马蹄在刨地,所有矛尖都朝着东方倾斜,仿佛整片大地正在缓缓抬起
刘继隆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陇右,振臂举起鄣刀:“出征!!”
在他的军令下,五千马步兵及一万老卒开始有序出营
刘继隆走下高台,翻身上马,高进达同样如此
“崔恕,家里便交给你了!”
“节帅放心!”
刘继隆话音落下,崔恕连忙作揖
不等他抬头,刘继隆调转马缰,疾驰冲出营去
高进达紧随其后,二人随军走出营盘,所见的是无数辆供兵卒乘坐的挽马车
昨夜刘继隆便已经下达了此役胜出前,兵不卸甲马不卸鞍的军令
渭州的挽马被刘继隆征集一空,五千多辆挽马车,保障了步卒行军路上的体力休整
所有的辎重及民夫都提前几日调往了前方关隘,而此时刘继隆要做的就是率军抵达关隘,夺回第一重关隘,拿下武山县及伏羌县
“三阳川可有消息传来?”
马背上,刘继隆平静询问高进达,高进达见状立马回答道:
“北边三千步卒死守三关,另有斛斯光率两千马步兵坐镇高山咀,李承勋手中虽有两万八千大军,也不敢说能轻易攻下三关”
“南边朔方老卒调入,安破胡手中有精骑四千、马步兵两千”
“王式几次试探,但都被安破胡化解,这安破胡比您想的还要思索精细”
“除此之外,我军原本故道石堡处还有两千战兵老卒归张武统辖,届时只要我军夺取壁垒,进取武山县,张武便可率军一千五百加入对武山县的战事”
“南边王铎进攻成州,被陈靖崇和耿明二人设伏青阳峡,死伤近千人”
“不过这王铎也是个沉稳之人,虽然当时慌乱,但立马稳住了三军,率军撤往了南边的龙门镇”
“尚铎罗和张昶倒是中规中矩,依旧坚守关隘,依托关隘杀敌”
“北边的曹茂也几次率领刚训练的轻骑去袭扰盐州,盐州朔方军残部不堪其扰”
在高进达的解释下,整个西境战场的局势宛若地图呈现在刘继隆眼前
事实证明,嘴皮子厉害是没有用的,至少就当下局面来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张昶、尚铎罗、厝本,以及被刘继隆禁闭的李骥等人并无功过
比较他们,反倒是平日里沉稳的陈靖崇及耿明能主动出击,挫败了山南西道官兵的入侵
曹茂虽说在此前朔方之役中表现略差,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兵作战
吸取教训后,他也知道该怎么独立指挥三军了,表现足够称道
从整体来说,尚铎罗等人的表现甚至还不如崭露头角的新人安破胡,以及在故道石堡抗住了官军两月强攻的张武
“经过此事后,有些位置也该动一动了……”
刘继隆心中默默想着,而此时其所率兵马也来到了渭水北岸的水关
水关东西长十余丈,高三丈,仅甬道便高二丈
随着关门打开,甬道后露出的是滔滔东流的渭水,以及横亘渭水之上的铁索桥
铁索桥长四十六丈,其中三十丈处于水面,桥宽一丈四尺,以十六根铁索搭建并以铁沟固定木板而成
在刘继隆指挥下,陇右大军以团为单位开始过河
校尉及旅帅、队正、伙长的素质并不差,很快便指挥一团又一团的快速渡过铁索桥
待到全军通过时,所用时间不过半个多时辰罢了
大军进入南岸的水关,接着便沿着渭水向东进军
一个时辰后,大军接连通过第三道关隘,来到了第二道关隘
第二道关隘背后是下场的地形,两万多民夫已经在此埋锅造饭,而刘继隆率军到来后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令三军休息吃饭
第二道关隘距离第一道关隘仅有十里,刘继隆准备一鼓作气夺回第一重关隘
正因如此,当将士们匆匆休息并吃饱喝足后,刘继隆继续下令三军与民夫出关前进
渭水河谷的风很大,吹得众人衣袍鼓舞,旌旗猎猎
一万五千老卒率先出关,前方地势变得开阔起来,而远处的官军塘骑也发现了他们出关的举动,连忙调转马头向第一重关隘撤去
“不必追,让他前去通报也无妨!”
不少将领试图追击,但都被刘继隆喝止住了
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宽阔的河谷,大片渭水冲刷出来的平川呈现眼前
这些平川被陇右经营为屯田,眼下长满了粟与麦,再过几日便能彻底成熟
刘继隆突袭第一重关隘,为的就是保下这数千亩作物
“马步兵出阵疾驰,先行突袭至第一重关隘城下,别让他们有收割焚毁粮食的机会!”
“末将领命!”
刘继隆一声令下,已经出关的五千马步兵瞬间在两名都尉带领下疾驰而去
十里路程,对于加急而去的马步兵来说,也不过就是一刻钟的事情罢了
即便官军想要焚毁作物,也伤害不了多少作物,这整片河谷的作物都将被大军身后的民夫收割并制为军粮,最后进入陇右将士的腹中
“哔哔——”
“哔哔——”
刺耳的哨声在河谷内不断回荡,早有准备的官军立即抬走拒马,向关内良田投掷石脂,丢出火把
大火燃烧起来,放哨的塘骑也疾驰冲入城门城门甬道中
在塘骑回到关内后,五千陇右马步兵疾驰来到此处
面对燃烧的大火,两名都尉并未慌张,而是将大军一分为二,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开始收割粮食,挖掘防火带,另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则是警惕关隘,防止官军突袭
在官军错愕的眼神下,五千陇右老卒操作迅速,不到一炷香时间就收割挖掘出了防火带,田间的大火渐渐熄灭,所焚毁的粮食极为有限
半个时辰后,刘继隆率军抵达第一重关隘外,此时的第一重关隘已经经过了官军的重新休整
关内的上城马道被敲光,使得内关变外关
原本用于保护陇西的关隘,成为了阻碍陇右大军的敌关
“兵贵神速,立即攻城!”
刘继隆只是简单几眼,便看出了关隘守军大致数量
相比较朔方之役中的党项、沙陀、朔方及神策军等精骑步卒,王式麾下的诸镇官兵在表现来说,无疑更差
当刘继隆下令,民夫们立即开始取出辎重车上的木料,原地搭建起了吕公车、投石机及冲车、井欗、云车等等工程器械
此处毕竟是内关,没有护城河护卫,可以直接进攻城墙,不用顾虑太多
刘继隆在准备进攻,而此处关隘的守将则是急忙向武山县派出了求援的快马
此处关隘距离武山县也不过二十余里,快马疾驰下,最多两刻钟就能抵达
若是驻扎武山县的王涉点齐兵马再来驰援,此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因此他们只需要守住一个时辰,便能得到王涉派来的援兵
“守住此关,所有人记功一次,我们有五千人,他们最多不过两万,我师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城关上的声音不断响起,刘继隆却并不在意
两刻钟后,投石机搭建于阵前,刘继隆颔首示意,高进达立即下令开始进攻
投石机距离城关不过二百步,当民夫们将投石机绞盘转动到极限后,老卒们先是用同等重量的投石进行试射
石块砸在关隘上,不过留下几个白色印记,并不能摧毁关隘上的青砖
如此三轮过后,老卒们也有了把握,当即令民夫继续转动绞盘,末了令人放上了一袋袋沉重的火药包
“放!”
“哔哔——”
二十台投石机准备就绪,伴随着哨声响起,火药包在瞬息间被投出
二十道黑影越过二百步距离,先后朝城墙根、马道上、关隘里落下
官军们在躲避,但火药包除了偶尔两个哑火的,其余尽皆在落下前发生爆炸
“轰隆隆——”
“进攻!”
火药在空中爆炸,包内的铁丸、铁钉纷纷射出,一时间城头哀嚎不断,许多倒霉的家伙都被射中
与此同时,陇右军的巢车、冲车等攻城器械开始在民夫推动、战兵掩护下向关隘进攻
“哔哔——”
马道上的官军继续吹响了木哨,很快城关上的官军便以投石机、绞车弩来反击
相对应的,陇右的投石兵也在攻城器械走出一段距离后,继续用火药包来反击
面对夯土包砖的城墙,便是十八世纪的火炮也不敢说能保证拿下,关键还是得看人
“轰隆隆——”
火药包再度在关隘上空爆炸,这次不少官兵学精了,纷纷躲在女墙背后,亦或者跑进了城楼中
饶是如此,被打杀的兵卒却依旧不少,而陇右官军的攻城器械也在逐步逼近
火药包比投石好的一个点就是不需要打太准,只需要打到大概的位置就行
不过坏处就是容易哑火,哑火的火药包要是被有心之人捡到,则很快会被送往后方试图破解
大唐本就有制作黑火药的配方,只是缺少了引爆的手段罢了
刘继隆本来就不觉得自己能一直掌握黑火药的秘密,但以大唐如今的火药配比来说,他们的黑火药若是分量不足,别说炸城墙,就是炸人都炸不死,纯粹就是大号烟花罢了
刘继隆之所以没有制作简易版的手榴弹,而是选择笨重的火药包,也是因为火药威力不足的原因
若是添加白糖,倒是可以放大黑火药的威力,但问题在于这个时代还没有提纯白糖的手段和技术,而陇右也并不盛产糖类
这手段若是被朝廷学去,那就是帮助朝廷打自己
思绪间,前方的攻城器械已经撞上了城墙,而投石机的老卒们立即停下了进攻
云车、吕公车先后放出云梯与吊板搭在城头,巢车也紧随其后
巢车顶部的弩手以擘张弩射杀那些试图投石的官军,而护送云车的老卒则向上攀爬
吕公车内的老卒爬上顶部,待吊板放下便冲到了马道上,与官军开始厮杀
“六花直阵,左右注意,队头不可退,队副督战!!”
登上城头后,队正及伙长们自行组织麾下兵卒结阵,哪怕面对十数倍于己方的敌军,依旧能稳住阵脚不退
同样的话,刘继隆也重新与高进达说了出来
“我军中基层的将领及普通兵卒素质不低,行军打仗时只需要注意大体,没有必要控制方方面面”
“若是主帅水平不行,反倒是限制了他们”
高进达闻言颔首表示受教,刘继隆则是将目光继续投向城头
他虽然看不清人,但还是分得清旌旗颜色的
就旌旗颜色的移动来看,中原及河东诸镇的官兵素质确实不如经过官军装备的沙陀、党项等军
五千官军驻守此处,不过刚刚开始交锋,便已经落入了下风
陇右军的兵卒不断推进,依托云车和吕公车登上城墙的老卒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马道上官军已经坚持不住
“虞侯,援兵呢?!!”
“援兵何处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驻守此处的守军依旧没有看到后方援军,反倒是面前的叛军越来越多
喊杀声不断作响,令旗挥舞,但陇右军已经在马道上占据了很大的位置,且还有兵卒不断涌上马道
双方厮杀许久,官军很快不支,负责指挥的都虞侯见状,当即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