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入夜
玉河桥西街北,会同馆南馆前,马自强与沈念身穿便服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赴朝鲜国参判崔盖国的私宴
会同馆
即大明接待入朝藩王、藩使和周边藩属国朝贡使节的驿馆,有南北二馆,北馆六座,南馆三座
而眼前这座,便是朝鲜国使团的住处
崔盖国知晓马自强与沈念都不喜烟花胡同里的酒楼
故而选择在此处设宴
他宣称:虽设宴在大明驿馆内,但宴席上却是地道的朝鲜菜、朝鲜酒,还有朝鲜的歌舞
他设此私宴
是想让两个儿子能在翰林院多学一些修史之术,比如:起居注的记录方式、国史会典的编修技巧、会要会典的拆编集合形式等
与大明较为相似的是
朝鲜国文官若能将大明翰林官的这套本领全学会,就相当于半只脚迈入议政府(相当于大明内阁)
马自强与沈念刚到大门前
便见一名身穿青翠色锦绣华袍的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朝鲜国参判崔盖国
“马学士,快快里面请,崔某已恭候多时了!”崔盖国满脸堆笑,然后看向沈念,道:“这位就是翰林院的瑚琏之器,沈编修吧,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听到此话,沈念朝着崔盖国微微拱手
能当使臣的,嘴都非常甜,夸人向来都是走量不走心
马自强笑着道:“崔参判,你客气!你作为朝鲜国的柱石之臣,儿子定然也是芝兰玉树,老夫到现在还未曾见过两位公子呢,今晚定要好好见一见”
马自强如此说
其实是在指责崔盖国的两个儿子失礼,竟未曾随父同迎
今晚宴席的目的,是让二人与沈念相识,以便二人入馆,他们理应出门来迎
这让马自强忍不住挑理
崔盖国尴尬一笑,道:“犬子初到大明,有些怕生,稍后我让他们向马学士敬酒赔罪,我也多敬马学士两杯!”
马自强不再计较,当即大步朝着宅院内走去
沈念紧随其后
刚才在马车上,沈念经由马自强之口,已对崔盖国有了一定了解
此人乃是典型的笑面虎
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但若涉及实际利益,立马就会另换一张脸
比如:此次朝廷若拒他的两个儿子入翰林院学习,他绝对会迅速让周边各国都知晓,大明狭隘小气,不堪担当他们的宗主国
……
片刻后,三人来到后院宴厅
崔盖国的两个儿子,崔允赫与崔允俊快步走了出来
二人都比沈念年龄大
哥哥崔允赫三十岁,弟弟崔允俊二十七岁,二人个头皆中等,相貌一般,眉宇间带着一抹傲气
“允赫、允俊,速来见过马学士、沈编修!”崔盖国说道
崔允赫与崔允俊当即朝着马自强拱手道:“马学士!”
然后,他们看向沈念,微微拱手,道:“沈编修”
马自强笑着点了点头,沈念也是客气地拱了拱手,向他们回礼
“马学士、沈编修,速速落座吧!”崔盖国笑着说道
在其话落的一瞬间
不远处大圆餐桌旁的数名年轻漂亮的朝鲜婢女,连忙为众人拉开椅子
沈念本欲坐下
但看到一名红裙婢女为他所拉的椅子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座次不合理
若是平常的同僚聚会,沈念根本不在乎座次,但而今双方分别代表大明与朝鲜,座次决定着身份地位,国家尊严
宴席聚会,向来都是面南而坐为尊位,东高于西,北上南下,宾西主东
此刻
面南座留空,意味着是为皇帝而留,以表尊崇敬意
马自强坐于厅之西,是为主宾;崔盖国坐于厅之东,是为主陪
这个位次,崔盖国略高于马自强,但毕竟对方是主,可以不追究
但对沈念的安排就有问题了!
沈念应居于次宾之位,即紧挨着马自强而坐
但为沈念拉椅子的红裙婢女所在的位置,则是下宾,即晚辈所坐此处
崔允赫与崔允俊与沈念的位置几乎相对,也在下首
这意味着沈念比马自强与崔盖国矮一辈,与崔允赫、崔允俊同辈
此等安排,沈念自然不乐意
若仅称他是马自强的晚辈,他不计较
但他接下来是要带着崔允赫与崔允俊入馆学习的,算得上是二人的七日之师,外加沈念还是为皇帝讲学的经筵日讲官,如果矮一个辈分,于礼不合,更是弱了大明的国威
朝鲜国向来喜欢在这种鸡毛蒜皮上大做文章,凸现自国的王权威仪
这一刻,马自强也看出了座次有问题
他也未曾坐下,然后看向崔盖国
“崔参判,这个座次是如何安排的?老夫与沈编修乃是同僚,怎么安排到下位去了?”
崔盖国仔细一瞧
“哎呦,错了,错了!沈编修应坐在马学士旁边!”崔盖国看向那名拉椅子的婢女,瞪眼道:“你下去吧!换个人伺候!”
沈念看崔盖国的表情,不像演出来的,似乎是个误会
马自强眉头微皱
座次排列,乃是主家请客必须首要关注的,不然将得罪所有人
特别是在这种置于朝廷官衙内的宴席,绝不能有错,也绝非一个婢女能做主的
这时
崔允赫突然开口道:“爹,没错吧,沈编修与我二人都是从六品,他还是马学士所教的庶吉士,理应与我们一辈啊!”
“是啊!他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年龄也小于我们!”崔允俊小声嘀咕道
很明显
这二人对沈念有了解但了解有限,他们非常排斥沈念成为他们的“七日入馆之师”
这番座次安排,定然是他们动的
“放肆!”
“你们的从六品如何与沈编修的从六品相比?沈编修更是皇上的日讲官,你们算什么东西?”崔盖国瞪眼说道
崔盖国见马自强面色阴沉,大有甩袖离开的可能
当即装出一副特别愤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