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矗旗之下,银术可大声传令擂鼓,催动女真重甲步战士上前扑城
他们都不相信,应州城寨中的人,敢出来迎击
孟暖脸色铁青,他都能看到,甲子堡上刘志跺脚骂娘的模样
女真重甲步兵,自从起事以来,无人敢撄其锋
女真人根本没把孟暖看在眼里,多少大辽的名将,强如耶律大石、萧干,面对女真甲士也只有丢盔弃甲而逃的份
孟暖身边的人,都将目光都投了过来
似乎都在等着孟暖开口
是说“降”还是“杀”!
全在他一念之间!
定难军以雷霆之势出击,悍然迎战百战百胜的女真,这第一阶段的交手胜负,也在孟暖的一念之间了
远处的草丛中,岳飞也红了眼睛,半边脸皱起,牙齿咬的紧,面部扭曲使得一个眼大一个眼小
他攥着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选锋出击!选锋出击啊!”
看他这副模样,要是在应州城的话,早就请战了
“这些辽狗早就丧胆,见了女真人就哆唆,哪还敢出击!”徐庆小声骂道
女真起兵之初兵马很少,辽人根本没看得起他们,打的就是集中重兵一举拿下的主意
所以辽国反复调集大军与女真军马在野外会战,想要以多打少,结果一次次被击溃摧破
到了主力丧尽,辽主耶律延禧远遁之后,辽国上下都已丧胆女真铁骑杀过来,他们就望风归降,或者夺路狂奔
根本没打什么有份量的拒城死守的防御战
尤其是女真西路军,一路向西,进击扫荡
直至辽人倒塌岭招讨司的所在,沿途或荒漠塞外,或草原穷域
基本没有什么坚城固堡,在攻城战上面的见识,比起他们的野战水准,差了不知道多少
要不然孟暖也坚持不了这么久
这次银术可和完颜希尹,明显就是指挥失误了,出现机会不敢投入重兵,只想着让生口白白送死
两个蒲里衍的小队,有什么用处!
说到底,太宝贝自己的女真本部部曲了
甲字堡前,烟焰腾天,城头将所有的手段尽数倾泻
重甲步战士已然扑到了壕沟之前,再往上进一步,就能直抵堡墙
而两翼女真轻骑也可下马扑城
如今他们还在用强弓硬弩压制城头
凭借女真甲士的悍勇博城,甲字堡危在旦夕
泼下助燃烈火油之后,烟焰弥漫之下,守军脸个个熏得漆黑,扶着垛口喘息
此时,应州城塞唯一一个可以打开的城门咯吱摇起
所有人目光全都转移过来,只见孟暖一马当先,呼啸而出,直直而向甲字堡应援而去
甲字堡上,刘志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刚才一个先登城墙的女真甲士狠狠一记铁锤砸过来,虽然被他用盾牌挡住
但不知道这些女真鞑子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大得邪门,震动之下,刘志紧咬的牙关都给震出血来了
厮杀的时候,浑然感受不到但是等到女真鞑子退下去,刘志才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但是他依然扶着城墙,哈哈大笑起来
应州城塞终于遣出了援军!
躲在草中的岳飞四人,也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战马踏过,血肉如泥,应州出来的人,直奔甲字堡下
银术可为他的失误付出了代价,这些扑城的女真鞑子,被两面夹击
退无可退,反身迎敌,也会被城头攻击
只能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上城楼去
弩箭再次发威,他们等于是和死神赛跑,稍微慢一点,必死无疑
女真鞑子阵中响起惊呼,有人忍不住要靠近,应州城寨和两个堡寨开始齐射
“哪来这么多弩箭!”完颜希尹此时也顾不上和银术可的争斗了,破口大骂
几十个扑城的女真鞑子,或被射杀,或被应州出击的兵马围杀
甲字堡上,欢声如雷而乙字堡上守军将领脸也兴奋得通红,跳着脚下令:“出力射!射死这帮死不绝的女真鞑子!”
看着甲子堡下,死去的女真鞑子的尸体,马背上孟暖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嗖的一声,有利箭射来,孟暖匆忙躲避,被射中了肩膀
手下人赶紧下马将他扶入甲字堡寨内
银术可脸色铁青,收起手里的弓箭,下令继续驱赶剩余生口攻城
突然,伏在草中的岳飞,警觉地抬起头来,往身后望去
此时,银术可身边,也有一个骑兵靠近,对着他叽哩哇啦一通
银术可刚刚折了几十个族人,又深深的看了远处,下令全军后撤
甲字堡寨墙上,脱去盔甲,坐在矮墙下被人包扎的孟暖,突然站起身来
远处密密麻麻,有大队的骑兵,正朝着这边赶来
人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是什么军队?
是哪一边的?
若是女真西路军的大队人马到了,那应州的这些人,都可以准备开城或者自杀了
朱令灵四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长途奔袭竟然能骑在最前面
他勒住战马,向下看去,只见满地的尸首
他们这些人,早就被陈绍组织起来,认真研究过女真鞑子打仗的手段
打眼一看,就知道死的都是附近的百姓
朱令灵对辽地百姓的惨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望向城寨
“应州在谁手里!”
“是孟暖,孟暖的旗帜!”
朱令灵拽着缰绳,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样的!”
朱令灵指着完颜希尹和银术可的矗旗,道:“看前方黑压压那片,就是被击退的女真鞑子,横山儿郎听令,随我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银州兵随着老朱从高处杀了下来
完颜希尹和银术可,早就得到了哨骑通报,此时其实已经离开应州有一段距离了
甲子堡寨下,瘫坐在寨墙角落的崔大川的双眉处,血冺泯地流下来,缓缓睁开眼,天地之间变得一片血红
他好像瞧见了一群天兵,甲胄鲜明,从天而降
终于天道都看不下去,有天兵天将来惩戒这群女真恶鬼了么?
自己是真后悔,没听孟暖的,进到应州寨中
故土难离,故土难离.族人都死光了,祖宗埋骨的地方,很快就会成为别人的乡土
想到这里,崔大川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银州兵的军袄袍服,都是李师师亲手描画模样,众多铁匠、裁缝一起设计,兼具美感与实用性
当他们纵马追赶女真鞑子的时候,城墙上响起一阵阵惊呼
有人敢在野战中,追击女真人,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辽人已经破胆,并不是一句空话,完颜阿骨打下手太狠,把契丹人打出了女真恐惧症
但是银州兵并不惯着他们
朱令灵手底下,足足有一万五千精兵,虽然是长途跋涉而来,但是战意正浓
银术可马上下令辅军断后,女真兵马且战且退,至于那些生口,他们完全不在意
辅军仆从军,不是银州兵的对手,但是杀了一阵之后,朱令灵怕后面有女真大军埋伏
初来乍到,他不敢深追,此时已经缴获颇丰,关键应州守住了
这是最大的胜利
银州兵大部开进应州治所修整,还有一些,负责收编被俘的金国仆从辅军
这些大多都是辽人,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就投降了,偶尔有一些忧心忡忡的,都是家人还在女真鞑子手里的
但乱世就是如此,个人的命运,就如同空中的飞絮,随便一阵微风都能吹得他们身不由己
朱令灵带着亲兵,身上还沾着血污,一边走一边大声道:“哪个是孟暖,孟暖老弟在哪里!”
见到被簇拥在人群中的孟暖,老朱刚想去拍他肩膀,见他缠着白布,及时收回手来
“好,孟暖老弟,你守住了应州,大功一件!节帅不日就将到达河东,到时候肯定重重有赏!”
因为应州治所这些人,守住了寨子和城池,为他们立下大功
所以银州系的将士,对他们都十分客气
孟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气氛了
在和朱令灵相处了不到半天,他就确认,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自己加入的是一个大有可为,而且实力强横的利益集团
就差亲眼见见他们嘴里的节帅了
只要这个统帅没有问题,孟暖就彻底放心了
老朱是一个干事业的人,刚进入应州,他就开始整饬城防,尤其是附近的几个堡寨
大军涌入,最缺的无疑就是粮秣辎重,这些事他也得操心
银州有多少家底,他是一清二楚的,能坚持个半年,剩下的只能是靠节帅了
大军出征,虽然占据了朔州、东胜州和应州一半,但是这些地方,都是些贫瘠之地,还被女真鞑子和当地豪强反复刮了地皮
指望着自力更生,那是门也没有
还有就是安抚当地的百姓,最好是集中起来,让他们赶紧恢复生产
军营要扩建、衙署要整修、府库要维护所有的一切,都要快速地建起来!
他需要人手,这也算是以工代赈,是定难军惯用的手段
定难军和女真鞑子,两股当世最强、气势最盛的力量,对待人口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女真人恨不得把其他族群全杀了,每征服一个地方,就要大肆杀戮,来强化他们的威权统治
而定难军,则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利用起来朱令灵对这一套,比陈绍还精通,横山多少个部落、银州多少的族群,全被他在短时间内整合了起来
不显山不漏水,如此大的政绩,愣是没出什么大事,平缓而成,这才是极其可贵的
——
河东,太原府
王禀的大帐之中,看着归来的小将岳飞,在那描述应州之战,王禀脸色依旧紧绷
银州轻骑,竟然如此凶悍,他们占据了云内诸州,挡在了自己前面
虽然说确实是给自己缓了一口大气,至少不用面对女真鞑子的威胁
但是银州兵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
他们正在占据州府,甚至从定难军,派来了文官
这是什么意思?
朝廷对占据了旧日西夏地盘的陈绍,一直小心提防,毕竟他的地盘天生就适合割据自雄
如今他又占据了这几个边关锁钥,从此定难军的人马,可以从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中原
大宋拿什么抵抗
在他眼中,女真人是近忧,陈绍就是远虑
“太尉?”
岳飞瞧见他心不在焉,提醒道:“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河北助战了”
河东既然已经无虞,那么河北就成为了主战场
因为定难军已经和金国的西路军,事实上僵持住了,以他们目前的交手战绩来看,女真鞑子并没有多大的胜算,可以击破定难军的这道防线
尤其是应州
不过河北不同,完颜宗望的东路军一旦到位,河北根本没得打
尤其是经历了张觉事件之后,燕山府原本的辽人官僚和汉人豪强,已经彻底和大宋离心离德了
真打起来,他们帮谁,还不好说
王禀叹了口气,说道:“鹏举啊,你说我们去了河北,能挡住女真鞑子么?”
岳飞想了想,说道:“很难,可.必须要去!”
王禀其实是想在河东,练一支新兵出来,能有一战之力的那种
然后再与鞑子开战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而且朝廷也没有给他拨款,王禀官职虽然大,职权看着更大,但却根本没用
环庆军的粮饷,尚有一些亏空,更别提新军了
“太尉,河北百姓”
王禀听得有些烦,摆手道:“我知道了,勿复多言!”
自己是河东河北第一将,眼前的岳飞,只是个小小的武官
自己要考虑的事,肯定比他多,并不是他这个级别的武官能理解的
去河北,说起来容易,去了之后呢?
跟上次伐辽一样,被轻松击溃的话,还不如不去
而且定难军护住了北方,河东真就万无一失了么,他们占据的那些地方,全都是山川绵延,道路险峻的山地
作为北方屏藩是合格的,可是产出却极少除了一个应州,因为多条河流汇聚,还算是个产粮的沃土
但是应州是四战之地,能不能轻松种田,犹未可知
他们会止步于此么?
陈绍驱使这么大的一股力量,千里出击,难道是靠忠君爱国来约束手下么!
他肯定会攫取利益的,就是不知道他要怎么动手
岳飞见他不吭声,更加恼怒,解开自己的兵刃,说道:“太尉,请准许岳飞辞官回乡,招募乡勇,护卫河北父老!”
王禀心中苦涩,这个年轻的小将,就像当年的自己
没有经历过大宋官场的洗礼,天真的以为凭一腔血勇,就能成就大事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俺王禀年轻时屡立战功,上阵冲杀,从来不惧生死但还不是郁郁不得志,功劳都给别人夺了去
运气好,遇到了童宣帅,一力把俺提拔起来
岳飞在应州城外,亲眼见到了女真人是如何残暴地对待被他们俘虏的百姓
他一想起自己家乡也会遭受如此荼毒,就怒发冲冠,根本不想和王禀在这里废话
而王禀却有爱才之心,这岳飞不但年轻,而且天生神力,马上马下,长枪弓箭,俱为军中之冠,王禀要在河东练兵,这岳飞正是他要精心培养的大将之材
于是王禀便耐心给他解释道:“鹏举啊,河北防御糜烂,燕山府无能,宣抚使蔡攸更是个你知道蔡攸此人么?”
“俺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今日与太尉一别,只望太尉能成全!”
帐中诸将,见他如此放肆,纷纷呵斥
“岳飞!你是什么身份,若非太尉抬爱,你连这大帐都进不来!”
王禀也不是泥人,自己的身份之高,已经是大宋武臣之最
便是那手握重兵的陈绍,比自己还低了两个级别
按理说,在官场上,这小小的裨将岳飞,见自己就如同蜉蝣见青天
可是他却如此倨傲、执拗,话里话外,还有一份对自己的鄙夷
王禀微微低头,用力挥了挥手,“走!想走就走吧!”
岳飞也不含糊,转身就走
帐中亲卫拔出兵刃就要斩杀了他,王禀怒道:“我说了,让他走!”
众人这才愤愤不平,收回兵刃,其实大宋的军纪一直很差
军中时常有因为斗气杀人的
而且往往得不到什么有力的处罚
岳飞今日敢和王禀如此不客气,没死真是命大,赶上了王禀是个有度量、且爱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