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大帐之后,带着满腔的怨气,叫上自己几个同乡,一起离开河东大营,往河北投军去了
——
石洲城,陈绍在城外驻扎
朝廷宣旨的太监,匆匆赶来
陈绍此时,正在帐中练字,闻言有些好奇
等把宣旨的太监迎进来之后,一群内侍省的人和护送他们的禁军侍卫,纷纷上前行礼
这些人都是陈绍以前的手下,殿前捧日军的人马,就连内侍省那几个太监,陈绍也觉得面熟
“恭喜大帅,如今已经是一方节度了!”
“哈哈,同喜同喜”
陈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没什么架子,顺嘴问道:“这次朝廷有何旨意?”
宣旨的内侍省宦官,马上变了一副面孔,当即开始宣读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承累圣之丕基,夙夜孜孜,惟念疆圉之固,戎狄之宁
迩者胡尘犯塞,河朔未安,云内诸州久沦腥膻,朕心每为轸结兹尔守臣陈绍,智勇沉毅,胸蕴六韬,躬擐甲胄,提虎贲之锐士,冒锋镝于北陲,首复朔州坚城,次第克东胜、应州重镇
兵锋所指,虏酋授首,遗黎得苏,拓疆数百里,其功烈焜耀,实冠诸军,洵为社稷之干城!
今特授尔宣奉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云中府诸州宣抚使,提举云、朔、应、东胜诸州军马防拓公事,便宜经略军政,兼管本路营田、招抚、钱粮事
赐尔银五百两,精帛百端,玉带一围,御厩良马五匹,紫貂大氅一袭所辖将佐,尔得自辟署,事毕奏闻;钱粮转运,除供军外许自措置
另赐旌节一副,许开府置僚,专制三关内外望尔克绍初心,整饬军务,绥靖地方,务使虏寇断南窥之念,边民享熙攘之安
陈绍接旨之后,怔了片刻
继燕山府之后,大宋又新设了云中府,也是刚刚打下来的土地
幽云十六州,以一种很奇怪的方式,都被大宋名义上收复了
大宋朝廷这一手,真是玩的溜的
他们肯定是经过了讨论之后,觉得治不住自己了,干脆就承认了吧
如此以来,自己往这些州府派遣官员,就成了合理合法,朝廷认证的
你别管朝廷认证和陈绍派遣官员的先后顺序,反正是认证了
如此一来,算是勉强保住了大宋的面子
不是我大宋没有能力管制武臣,而是朝廷开恩,给了他这个权力
陈绍倒是无所谓
甚至有了这道圣旨和职位,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大宋,还是那个为了表面虚荣,什么都肯放弃妥协的大宋啊
这窝囊玩意,你不使劲踹它两脚,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底限在哪里
陈绍从大宋的臣子,转换身份,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以后
也是终于体会到了跟大宋作对手的快乐
你给大宋当忠臣有多憋屈,身份转换之后就有多爽
颇有一种从苦主视角,带入黄毛视角的爽快感
被任命为云内宣抚之后,陈绍依然没有往北走,而是准备先去一趟太原
——
雁门关东北二百余里之外,就是前辽西京道彰节度使治所应州,如今名义上的大宋云中府应州
前辽西京道菁华,全汇聚在大同府盆地
而应州就正卡着大同府盆地南端通路,周遭山势陡峭,道路难行
应州治内的卧羊山,海拔足足有两千三四百米,除非是长了翅膀,否则谁也别想轻松绕过去
应州是中间高耸,向南向北,地势都相对的平缓很多
这种地形,无一例外,几乎全是兵家必争之要隘
掌握了这么个地方,就能辐射四周,进可攻退可守,能把主动权牢牢握住
当年石敬瑭割让了幽云十六州之后,辽人在此设下节度治所,就算宋军突然想要开战,想收复云内诸州直指西京大同府,应州这个要隘,也绝难越过
所以孟暖来投,陈绍克复应州,意义重大
此时不比后世,在后世的千年以后,应州已经是一个植被稀少,粮食出产不多的所在
但是此时,应州却是西京道一个不大不小的粮仓
原因无他,应州水资源太丰富
桑干河和浑源川都流经其中,植被也未遭破坏
虽然平地不算多,但是河谷间的田地都是北面难得高产的良田
而且这里的畜牧业也很是发达
前辽未灭的时侯,与大宋直面的朔武诸州,都要靠着应州的粮食支撑
应州城外,朱令灵在战场上,亲自指挥焚烧、掩埋尸体
夏季天气马上炎热起来,正是瘟疫爆发的时候
他看着城下一具女真鞑子的尸体,摆手示意手下先不要把尸体拖走
在这个女真鞑子胸腹之间,虽然有胸当遮护,却还是被这一斧劈开,开了老大一个伤口
内脏和着污血朝外涌出,此时隐隐有些发臭
“这是什么兵刃砍的?”老朱好奇地问道
孟暖笑道:“这是被大宋制式的长柄巨斧砍的,辽兵中也有用的”
“你怎么知道的?”
孟暖笑道:“回将军,这就是我砍的”
大宋披甲持斧之士,在真实历史上南宋与金交战的战场上列队而前,扬斧而击,譬如盛唐之际的陌刀队,是可与女真重骑铁浮屠对撼的力量!
朱令灵很感兴趣,说道:“将这件事,写一封军报,送到节帅那里就说我提议,组建一支重甲持斧的步卒”
对付女真鞑子,最难的就是破甲
其实对女真重甲兵克制最强的,当属节帅身边那个亲卫董大虎
他临阵就用钝器,再厚的甲也没用
可惜不是人人都有那个力气
孟暖看着传令兵果然当场拿出了纸笔开始记录,然后晾干之后,塞入竹筒,翻身上马就走
从朱帅下令,到传令兵离开,总共用了寥寥的时间
他暗暗提醒自己,这是一支很看重执行能力的人,自己万万不可将辽人懒散的习性展现出来
“孟暖,李孝忠你知道吧?”
孟暖赶紧点头,就是因为李孝忠,他才铁了心投靠定难军
那是很有魅力的一个人,当年就敢跟着使团进大同
后来孟暖才知道,他在定难军中的地位是那般高
“他快来了”
“来应州?”孟暖有些奇怪,此地的兵马已经足够多了
李孝忠难道是来接替朱令灵,那倒也行
“他还带来了五万夏州兵马,嘿!夏州兵素来自视甚高,这次咱们可别被他比下去了”
朱令灵说完,挥手示意手下可以把女真鞑子的尸体抬走了
“还要增兵?”孟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们.不对,是我们,我们这是要打大同啊!
好大的手笔!
不过孟暖并不看好这一战,大同和朔州不一样,那里城高池深,而且驻扎着女真精锐大军
自从辽重熙十三年(公元1044年),大辽升云州为西京大同府,它就是整个帝国西部最重要的城池
要是真被他们拿下了大同府,完颜宗翰这个西路军主将,就该被处死了
朱令灵瞧着远处无穷无尽的浓烟,那都是焚尸所成
寨沟内的血水,一时半会是冲刷不干净了
在横山和党项人对抗那么久,朱令灵自问也是见过狠人的,党项人动辄就屠城
但是和女真鞑子一比,党项人简直是活菩萨
他心中嘿然一笑,以这种手段,暂时压服人心,让人心生恐惧而不敢反抗
如此行事,便只好一直连胜,否则只需要一场大败,就会遭受反噬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这伙人更扎实,收拢人心,聚草为绳,彼此休戚相关即使是失败一万次,只要老巢不丢,总能回去生聚一番,东山再起!
而且女真鞑子,把辽地杀得一干二净,封赏起来也简单许多
放眼望去,四下都是无主之地,根本不用跟人抢.——
随着季节更替,道路越来越干硬
女真的兵马调动,也越发地频繁起来
熬过了翻浆期,他们终于可以放开马蹄狂奔
牛栏山的山谷之中,一队人马正不疾不徐的向北而行
此时北地,夏意正浓,虽则河北之地山黑而林稀,然则河谷之中野草繁茂,野花点点,河水流溅起碎琼乱玉,单纯赏景的话,真可谓别有一番景象
河谷两岸,到处都有村庄聚落,此刻正是田间劳作的高峰时候,到处都看到农人身影,在辛苦的伺弄庄稼
这些劳作农人,在田间还不时北望,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古北口外,正有大队女真军马,正在集结做叩关之势!
燕山府和河北、河东这片土地,连在一起就是北方以前最诱人的土地
多少豪杰以此成就霸业
从唐末至宋初,一直就是战场,从未和平过
多少的强藩在这里混战,五代之中几代君王,都崛起至此
而赵大皇袍加身,成立大宋之后,在河东与后汉更是缠战十余年,打得河东几乎变成了一片白地而与辽人在河北的缠战,持续时间更长
澶渊之后,边界烽烟渐熄,原来在燕山府与河北缘边设立的密密麻麻的军寨堡垒关隘,也多废弛
王安中被贬官之后,重新挂帅的童贯又逃之夭夭
如今燕山府,几乎就是个群龙无首之地
郭药师因此,把持了大部分权柄,这人本就不是个老实的,人人都说他有据燕地自立的想法
自从马扩来了之后,局势有多改变,胜捷军的杨可世也是制约郭药师的一股力量
此时在大宋朝廷内部,赵佶又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守住燕山府
于是就有了大宋而来源源不绝的各种物资接济,收拢的燕地流散之民分外之多
而在另一边,郭药师凭借燕地就拉起了连带家眷,号称三十万的军马,虽然老弱居多,但战兵也至少有五六万的规模
这还是大宋刻意限制流入残破燕地的物资,并且不住的想拉拢郭药师麾下人马投向河北的结果
郭药师终于也积蓄到了几万的兵力,这让他十分膨胀这些人,大多是燕地的汉儿,以前的辽民,因为先前宋军屠杀燕京,后来又发生了张觉的事,他们对大宋毫无归属感,甚至大多对宋有很深的仇恨
因此,郭药师收揽了大量的人马除了燕地汉儿强壮大半都为驱使之外,甚而还有不少契丹遗种,包括曾经的契丹精锐远拦子在内,都来郭药师麾下讨一个饱饭吃
此时的燕山府,处在一个很独特的时间段,辽人在燕地的统治崩塌,大宋因自己的一系列骚操作,导致统治也尚未确立
而大宋派来的文官,十个里有九个都跑了,所以大宋真正统治范围,只能局限于檀州和燕京府一部分,同时还保护着一些漕运道路
其他空白范围,就只能靠着燕地民间豪强来填补了
他们趁乱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牧场,也在尽力收揽流民来耕种,燕地大小豪强一时有上百之数
放在其他朝代,也就是真正群雄并起之时,会有这种热闹场面
届时这些豪强少不得就要互相攻杀,最后决出这片土地中的最强者,而胜者就坐拥燕地,少不得在乱世中还要起问鼎之心什么的
比如说夏王窦建德
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燕山府南有大宋,北有女真,两大势力伺候它一个,燕地只能是苟延残喘
燕山之南,檀州之北
夜色之中,有七八名檀州哨探,正围着篝火低声笑谈
这七八名负责暗中巡查边境的哨骑,属于燕地豪强的私兵,负责在此地警戒
他们如今,虽然名义上都在杨可世麾下听命,可这些当地豪强全都是地头蛇,根本不把常胜军和胜捷军看在眼里
大战在即,他们身为哨探,竟然如此大意,聚众烧烤
哨骑,是一个军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篝火之上,一段烤的焦黄的熟肉,正在滋滋冒油
身边还摆着一些酒馕,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正在野营的这群哨探,带队之人是当地坞壁之主的小儿子
燕地这几年并不太平,虽然是豪强之子,他也没有一点纨绔子弟模样
反而他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叫人根本就猜不出他的年纪来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张泽正吃着,突然说道
张家小儿子张泽,从小就是个极好的猎人
他总是能在打猎时候,觉察到野兽靠近
“张三郎别怕,听说西北出了个狠人,把女真鞑子占领的大辽土地全拿回了鞑子这次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
但愿是我感觉错了张泽心底暗道,对于那个在云妹内阻击女真鞑子的陈绍,他也是早有耳闻
心底佩服万分,竟然真有人,能拦住那些狗鞑子!
突然之间,张泽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他耳朵中分明听到,夜空中响起几声劲风厉响
绝对是有人要射杀自己这群人,张泽一个扭身,闪过一支锐头轻箭
而他麾下的一个哨探,已经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朝后倒去
他的脚踢入火堆,瞬时火星四溅,茶汤翻倒
紧接着,又是一阵弓弦急响,黑夜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羽箭急射而来
那些跟着张泽一道,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
唯独身手最好的张泽就地一滚,摸到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长刀,抬头望去,果然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漫山遍野,已经都是鞑子!
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上来的,一个个弯着腰,就像是猎人一般,缓缓靠近
鞑子大军来了!他们还是南下了,即使在西边,已经有了一个强敌,他们还是要进攻河北燕地!
张泽咬牙,心中懊悔,不该如此大意
他是准备拼死在这儿了,如此多的鞑子,想要逃走,也是不切实际
死吧!为自己的大意,今日要死在这里了,可惜不能回去报信!
张泽不敢想象,这些鞑子扑城时候,檀州要如何阻挡!
“快走!”
身边中箭的同伴,很多都在怒吼
张泽不想放弃这些手下弟兄,但是也知道今日救不活他们了
事到如今,只好拼了,看有没有机会回去报信!
他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逃走
后路必然早就被切断,此时唯一的机会,可能就是钻入旁边的密林中,那里跑不了马,还有一线生机
张泽猛的一蹬,飞身扑倒在地,然后一个翻滚开始在密林中遁逃
他自小就在这里玩耍,熟悉每一颗古木,此时救了他的命
密林挡住了女真鞑子的箭矢,也让他们无法骑马追赶
女真鞑子对着密林,骂了几句,然后快速聚拢起来
他们泄愤似的,举起刀往剩下几人身上剁去
把留下来的几人,砍得面目全非,几乎成了一摊摊可怖的肉酱
在山谷之上,一名女真将领,脸色平淡,漠然地看着眼前一切
他手下放走了一个哨探,他也没当回事
女真人,默认了宋军是知道他们会南下的
战书都递交了,难道女真人会退缩不成?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的黑暗之中,正不知有多少女真军马如恶狼一般涌来!
金国东路军终于动了,他们从燕山涌入,还从平卢杀来
燕地没有什么险要能够阻拦他们的脚步
甚至是燕地的城池,也不被女真东路军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已经打下来一次了
河北战场,距离太远,更没有陈绍的神兵天降,只能是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