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际,晴空万里
河东路,汾州与西河之间,灵武军正在休整
陈绍坐在河边的草地,看着两岸的良田,十分开心,今年雨水多也不是没有好处
虽然很多地方被汛情所害,但是也有大丰收的
定难军的地盘上,今年春天就新开垦出许多良田,再过一两个月,就是秋收
而河东因为有了自己的庇护,大军扼守住云中府诸州,使得女真西路军无法南下,所以他们的这些良田也能顺利收割
至少接下来一段时间,陈绍是不用担心了,勒勒裤腰带能打一年,再跟大宋要一点,能打两三年
女真鞑子,真能跟自己耗两三年么,这一股子灭辽的锐气被打断之后,跟自己僵持起来,他们是不占优势的
如今自己已经算是给大宋减少了一半的压力了
他们完全不用再担心河东,只需要集中力量,应对河北——燕山防线的敌人即可
幽云十六州,至少‘云’这一半,陈绍是给他们守住了
陈绍这一路走的不快,甚至不如他的兵马推进战线快
因为他这一路,也是很讲究的,并非是闷着头赶路
他要给商队开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让他们可以顺利运送辎重
如今地方上,除了一些实在没有节操,或者投机性极强的文臣改换门庭、投入定难军之中,大多数士大夫们还只是隐忍
尤其是地方上的文官,很多人依然抱定了大宋文贵武贱那一套,碰上这样的人,陈绍也没有办法,只能是躲着点
给他的商队画出一标记,若是能绕就绕过去,不能的话,自己再想办法
就比如这汾州和西河,有着宽阔平整的官道,交通极其便利
若是能从这里走,不知道要省下多少人力物力
偏偏汾州府知州蒋丞,就是个死硬派,非但不准备让商队过去,甚至灵武军也需要出示枢密院的文碟
陈绍干脆就在这里驻扎下来,盘算着怎么把这人搞定
不过他也想过,总会遇到这种人,毕竟大宋在民间,还算是有点号召力的
陈绍也试过上奏让朝廷下旨,但是他们一直耗着,也不拒绝,也不下令
想到自己灭夏之后的功劳,能拖半年再封赏,那这次呢?
十万大军在外征战,我能等你半年么?
断粮三天,都要出大事
吴璘带着几个亲卫走了过来,见到节帅坐在那里,神情还算平和,不禁有些敬佩
他还以为陈绍会暴怒,甚至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其实在陈绍眼里,事情很操蛋,但完全都在预料当中
甚至,比自己预料的,来的还晚了一些
要是没有货出来恶心人,那还是大宋么?
“节帅,那蒋丞还是有些胆色的,已经答应前来营中赴宴”
陈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说道:“他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气节,说不定此刻,正在衙署内孤芳自赏呢”
陈绍心底冷笑,要不是自己派兵,此刻河东早就沦为完颜宗翰的狩猎场
他围困太原二百多天没打下来不假,但也不妨碍他分兵,把河东其他地方霍霍了个遍
历史上金兵在宋境内的暴行,比对待辽人还要凶残
——
汾州城,知州衙署内
蒋丞对着镜子,整理着仪容,他伸开手,几个皂吏上前,帮他系好玉带
观察支使刘宇拧着眉,忧心说道:“府尊,真要去营中赴宴么?”
“为何不去!”蒋丞冷笑一声,“我还怕他不成!”
刘宇心里暗道,你不怕是因为不信他会动手,可你怎么就敢笃定一个手握十万大兵的人,不敢对你动手啊
万一惹恼了他,自己这群人也跟着倒楣,那可如何是好
说句不好听的,汾州那点兵马,济得什么事?
蒋丞瞧见他长吁短叹,满面愁容,不禁皱起眉头,训斥道:“我们这些人,读的是圣贤书,遇事岂能畏惧怯弱陈绍不遵王命,领兵进入河东,其心可诛!”
“如今竟然还想从汾州过境,你我之辈,合该当面训斥,教他为人臣的道理”
刘宇不敢和他顶撞,心里却早就骂娘,就你清高,你装什么呢,等到了军营你被剁成肉臊子的时候,我保准给你喝个彩!
“走!随我一起去赴宴,我倒要看看,他陈绍敢不敢摆鸿门宴!”
自从灵武军驻扎在汾河附近,周围的百姓刚开始还有点害怕,走路也都躲着他们
但是后来发现,这些兵军纪很好
灵武军,应该是陈绍手下,军纪最好的兵马了
慢慢的就有些孩童,在附近观看,满营的旌旗招展,瞧上去就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一些精锐骑兵,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骑着马在营中驱驰,也让孩童们瞧得津津有味
远处城门打开,蒋丞牵着一匹马,只带了三五随从,背着手而来
在他身后,是一脸苦色的观察支使、判官、录世参军等汾州官员
他们心底恨不得把蒋丞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看着灵武军大营,更是惶恐不已
偏偏那蒋丞还在装相
他们和蒋丞不一样,蒋丞是进士出身,而且名次靠前,朝中也有关系,他还有去汴梁的机会
自己这些人的履历和出身,只能是在汾州终老了,安安稳稳比什么不好
如今他们也只能寄希望于陈绍不是个残暴的人了
之所以如此惶恐,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家都不了解陈绍,这人的所作所为,被朝廷捂得太严实了
大家只知道西夏被童宣帅布置的战术和人马给灭掉了,如今的节度使是陈绍,十分年轻
直到这次他出兵云中府,瞬间拿下失去两百年的云内诸州,这才名声大噪
人们也才意识到,原来在西北,大宋还有这么强的人马
西军虽然素来有善战、能战之名,与这些更西边的兵马比,还是差了很多
蒋丞确实是自我感觉十分好,他走在最前面,看着眼前的中军大营,依然是丝毫不惧
武人而已
灵武军的步军全部披甲,手持如林长矛,站得笔直
骑军每一指挥,都是一色的马匹,营中旗幡林立,煞气腾腾
蒋丞就从这些兵马中,穿行而过,来到中军大帐
有人掀开帘子,让他们全部走了进去
帐中上首,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捏着一份军报看的仔细
这就是陈绍?
蒋丞第一眼,只觉得他有些过分年轻了,也就是弱冠之年吧,真能镇得住西北的将兵悍将?
他心中暗暗点头,难怪朝廷没有大肆封赏此人,多半那些功劳全是西军或者童贯的
童贯伐辽封王,西军又是朝廷裁撤对象,都不能再行封赏
这才抬举起一个陈绍来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是见到陈绍一直没有抬头,蒋丞觉得有些生气,自己视千军万马如儿戏,昂然向前,孤身入营,如此风度,都快把自己感动坏了,他凭什么不看一眼
蒋丞轻咳一声,提醒陈绍自己来了
陈绍看着朱令灵的军报,燕山府开战第一天,竟然就丢了檀州
这让他有些不可思议
古北口的鞑子,其实并非女真东路军主力,他们都打得如此拉胯
那平卢方向的完颜宗望主力,又该如何来抵挡?
此时听到蒋丞的咳嗽声,抬眼瞧见他在那装模作样,陈绍满肚子的怒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
“帐下何人?”
“汾州知州蒋丞!”蒋丞不卑不亢,朗声回道
“见了本帅,为何不拜?”
蒋丞怔了一下,怒道:“我乃崇宁四年进士!”
帐中随军宣抚判官许进冷笑道:“你既然是进士,难道没读过本朝的《仪制令》,难道不知见了三品上官,在节堂外要庭中跪拜,在节堂内要拱手躬身么!”
大宋虽然有仪制令,但是官场上,大家都是自己人,一般是不行这一套的
见了面,顶多拱拱手就算了,尤其是文官中,更是有这样的风气
童贯当初任陕西宣抚使的时候,倒是十分严明,但是对西军诸将格外宽容
蒋丞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要是跪拜了,辛辛苦苦维持而来的风采,岂不是都成了笑话
可若是不跪不拜,又确实有这个法度,虽然大家都不遵守
按照大宋的仪制令,故意违礼(如路遇不避、公参不至)可被高阶官以“僭越”、“不逊”弹劾,轻则罚俸申斥,重则贬黜罢官
见他还敢犹豫,正中许进下怀,他呵斥道:“来啊,将这无礼之人,拖出去节堂外,叫他先行跪拜才得进帐”
“你敢!”
亲兵不由分说,把蒋丞拖了出去,他依然在大叫:“我乃崇宁四年进士!东华门外唱名!谁敢拽我!”
砰砰两脚之后,帐外的蒋丞顿时张大了嘴,喊不出声音,双膝一软不受控制跪在地上
他确实是个硬骨头,此时依然面目狰狞,想要起身
亲兵更不和他客气,整个定难军心中,也窝着一股子火
他们按着蒋丞的头,在地上跪拜三次,周围的汾州官员,全都吓得不敢说话
没想到知州不是装的,他是真这么有种,但是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