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成精”他转着铅笔笑,“是心里的念想太沉,压得影子都不老实了”
他想起自己写《谷仓》时,总在“集体”和“个体”里打转,
但这次不一样,春兰的镜子是面照妖镜,照出的不是主义,是人心底那点不敢说出口的话
是
是想穿件花衣服,想抬着头走路,想让日子活得像点样子
笔尖在“粉底碎花”下面画了道波浪线,突然想起翟影不符合时代的大胆穿着
他往下写:
“王主任路过柜台时,春兰正对着镜子比划镜面里的碎花布突然裹住她,领口系成蝴蝶结,镜外的布料却还乖乖挂在货架上王主任的皮鞋声从身后传来,镜中的春兰慌忙解扣子,指尖却被线头缠住,越挣越紧,像被捆住的蝴蝶”
“后来呢?”钱明追问
许成军把铅笔往耳朵上一别,往后倚在土墙上
墙皮簌簌往下掉渣,落在他脖颈里,有点痒
“后来?”他望着窗外的月光,“后来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总比现实里大胆她不敢试穿的新衣,影子敢;她不敢说的话,影子替她说;连王主任训话时,镜中的她都敢翻个白眼”
这写法比他之前写的所有的东西更野,比这个时代的作品都野!
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
没有隐喻,没有试探,就直愣愣地把人心扒开条缝,让那些藏着掖着的念想顺着缝往外冒
他知道这不合群
可他就要试试
——
“这比《秤星》邪乎”钱明摸着下,突然笑了,“不过我喜欢那影子最后跑出来了吗?”
“你说呢?”许成军把草纸折成方块,塞进衬衣口袋“也许跑出来了,也许没跑出来就像有些人,一辈子都活成了影子,有些人,影子活成了自己
他想起百货大楼里那个店员,攥着布角时发亮的眼睛
她的影子一定早就穿上花布衫了,在镜子里转着圈,裙摆扫过镜面的豁口,像只终于张开翅膀的鸟
钱明突然拿出了两块水果糖:“给,润润笔写累了就歇歇,别跟自己较劲”
许成军剥了颗糖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漫开
那点愤怒早化成了别的东西
不是火气,是股韧劲
是他和这个时代的问候
你好啊,1979!
微笑.jpg——
他重新拿起铅笔
“接着写”他对自己说
这次要写春兰发现,镜中的碎花布每天都往她身上挪半寸;
要写王主任的影子在镜子里总穿件旧布衫,跟他嘴上说的“艰苦朴素”对不上;
还要写仓库里的试衣镜都长着同样的豁口,像一群睁着的眼睛,看着姑娘们把念想藏在镜角
煤油灯的火苗又跳了跳,把两个年轻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一个低头写字,一个托腮看着,倒像幅安稳的画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只有铅笔划过草纸的沙沙声
许成军的笔尖顿在“镜中影子偷偷换了颗红纽扣”那行,突然觉得这故事写不完了
1979年的镜子太多了,百货大楼的,仓库里的,供销社的,每面镜子里都藏着个不敢露面的影子,等着有一天能走出来,晒晒太阳
“明天接着写”他对钱明说,也对自己说
明天要让春兰发现,镜子里的花布衫口袋里,藏着颗她早就丢了的红头绳
什么主义?
“带有现代主义色彩的现实主义!”
前面一章一直没出来,先放三十章吧,感谢各位读者老爷们的支持!二十九,三十两章是连着的正常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