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韶无人至此耶?竟派孤军渡江送死!”
“此天赐良机,歼其于北岸!”
他即刻升帐,号令频传
各部汉军闻风而动,如群狼嗅血,从四面八方朝着陈脩军方向合围而来
陈脩军未行多远,
便见前方地平线上,汉军旗帜如林,甲胄耀日
大队精锐步骑已列阵以待
中军大纛之下,“陈”字帅旗迎风招展,正是陈登主力!
陈脩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激起满腔悲愤,回顾左右人呼喊道:
“决战之时至矣!”
“吴国存亡,在此一举!”
“诸君随我杀敌!”
遂亲率精心挑选的五千精锐前锋,直扑汉军大阵!
刹那间,鼓声震天,杀声动地
陈脩一马当先,率军发起冲锋
然而汉军阵势严整,
弓弩齐发,长矛如林,如同一道铜墙铁壁
吴军士卒本多新募,心怀恐惧,虽凭一时血勇冲杀,却难撼动汉军分毫
一次冲锋,被箭雨射回
二次冲锋,撞上枪阵,死伤惨重
三次冲锋,汉军两翼骑兵突出,反将吴军截断
混战之中,吴军两员先锋裨将竟被汉军斩于马下,首级被挑于竿上!
吴军锐气顿挫,死伤枕藉,阵脚大乱
陈脩亦被流矢所中,血染战袍,只得长叹一声,下令退兵
……兵败如山倒!!
吴军失了阵型,向后溃退
汉军主帅陈登岂肯放过如此良机?
立令大将周泰、蒋钦各引一军,趁势掩杀!
汉军养精蓄锐已久,此刻如猛虎下山,直冲入溃散的吴军队列中
刀劈枪刺,如砍瓜切菜一般
就在此时,那支先前“请降”的徐盛部,见时机已到,立刻撕下降旗
尽起三千兵马,自吴军背后猛然杀出!
前有强敌,后有逆袭
吴军顿时陷入绝境,彻底崩溃
士卒互相践踏,丢盔弃甲,争相逃往江边
又被汉军追杀,江水为之染红
陈表于乱军中为护兄长,力战身亡
陈脩身被数创,见大势已去,弟亦战死,悲呼一声:
“天亡东吴!!”
欲拔剑自刎,却被亲兵死死拦住,拥着向江边败退
军师全琮见已无力回天,涕泪交流
只得收集残兵数百,抢得些许舟船,狼狈不堪地逃回江南
三万渡江吴军,几乎全军覆没
江北滩头,尸横遍野,降者无数
汉军大获全胜,战鼓声与欢呼声响彻云霄
徐盛与周泰、蒋钦会师,相视大笑
而江南之地,闻此败绩,更是举国震恐
末日阴云,彻底笼罩了江东的天空
……
江北,汉军大营
旌旗漫卷,凯歌高唱
杨荷一战,全歼陈脩所率三万吴军
直接斩首八千余级,余者或降或散
对外宣称歼敌十三万人
国内民众,士气大振
汉军兵锋直抵江畔,隔岸已可望见南国山色
营中上下,士气如虹
皆摩拳擦掌,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可千帆竞渡,直取建业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与外间的热烈激昂截然不同
虽胜仗之余,诸将脸上喜色之下,却各藏心思
河南军主帅率先出列,对着帅位上的陈登拱手,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将军!陈脩授首,三万吴军灰飞烟灭”
“江东震动,胆气已丧!”
“更兼荆州黄老将军神威,已克柴桑”
“正顺流东下,兵锋所指,吴贼望风披靡!”
“吴国上下,已呈土崩瓦解之势!”
“此正天赐良机也!!”
“末将恳请将军,即刻挥师渡江,乘胜直捣建业!”
“大军猝临城下,必能使吴人丧胆”
“孙权小儿或可不战而缚!”
“毕其功于一役,正在此时!”
此言一出,帐中不少将领纷纷点头,跃跃欲试
速胜之功,谁人不欲?
然而,一人却越众而出,声调沉稳,却如冷水泼入沸鼎:
“征南,诸位将军,且慢!”
众人视之,乃是青徐军主帅臧霸也
他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帐内诸将,最后落在陈登身上,缓缓说道:
“渡江之事,关乎国运,岂可如此轻决?”
“我等五路伐吴之师,虽由征南将军直接统帅”
“然究其根本,皆受命于朝堂,受节制于李相爷”
“五军皆受相爷调度、指挥,未可轻动”
“今虽破敌一阵,然是否即刻全面渡江”
“当先具表飞报洛阳内阁,详陈战况与利害”
“静待相爷与朝廷决断,方为稳妥”
他稍作停顿,语气加重,意有所指:
“昔日朝廷诏令,只命我等出兵江北”
“击退犯境吴军,先稳固边防”
“至于下一步指示,内阁并未发出”
“若贸然全面渡江,便是逾越王命,违背朝廷方略!”
“纵然侥幸获胜,然僭越之罪,功过岂能相抵?”
“倘若……倘若渡江有失,损兵折将,挫动国威”
“届时……呵呵,”
他冷笑两声,“恐我等纵有百口,亦难逃罪责!还请征南三思!”
这一席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帐中炽热的气氛
“违背王命”、“僭越之罪”数字,重重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诸将面色皆是一变
方才请战最踊跃的几人,也下意识地缩回了脚步
目光闪烁,彼此交换着复杂的眼神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方才那股欲直捣黄龙的锐气,顷刻间消散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乃至畏惧的氛围
人人都开始掂量,这灭国之功虽诱人
但若因此触怒朝中相公,甚至引得君王猜忌,那便是泼天大祸
尤其现在国内功臣众多,正是最敏感猜忌之时
帅座之上,陈登面沉如水
他本是极富进取之心之人,深知战机稍纵即逝,渡江确是当下最佳选择
然臧霸一席话,精准地击中了他的顾虑
他虽受命总督前线军事,有“便宜行事”之权
然“全面渡江”与“江北御敌”性质截然不同
却已触及朝廷战略的根本
朝中派系林立,各怀心思
南征之前,李翊虽有言在先,不过多干预前线军事决策
因为怕微操,影响战况
但重大的军事决策,是必须上报给内阁,且必须由李翊来决断的
而“全面渡江”之战,就是一场需要上报的重大军事决策
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南征战役中,最大的军事决策
尤其陈登以及他所部的淮南军,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真被朝中有心之人,扣上“拥兵自重”、“独断专行”的帽子……
他心中权衡再三,那跃马江南的豪情终究被政治上的谨慎压下
他缓缓开口,声音已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
“臧将军所言……老成谋国,不无道理”
“灭吴之事,确需统筹全局”
“荆州黄老将军虽进展顺利,然我部亦需与之策应”
“暂且……暂且按原定方略,巩固江北战果”
“清扫残敌,以待黄将军东下会师”
“渡江与否,待本帅详奏朝廷,请李相爷与圣上决断后,再行区处”
此言一出,帐中主战者无不面露失望
一员骁将忍不住再次出列,正是高顺
他性情刚直,朗声道:
“陈征南!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军身为三军上将,授钺专征”
“正应见机而进,临事决断!”
“若事事等待洛阳诏命,千里往返,战机早失!”
“李相爷出征前亦有明言,许将军‘便宜行事’之权”
“渡江破吴,正当其时”
“岂能因畏谗惧谤而踟蹰不前?”
“万望将军明断!!”
臧霸立刻反唇相讥,声音冷硬:
“高将军!‘便宜行事’乃为临机应敌,非是纵容妄为!”
“全面渡江,灭人之国,此乃动摇国本之重大决策”
“岂是一句‘便宜行事’便可搪塞?”
“若然有失,这千秋罪责,高将军可能一肩承担否?”
高顺被噎得面红耳赤,怒视臧霸
但却知此事关乎重大,自己确实无法承担那可能的后果
最终只能重重一跺脚,仰天长叹,声透帐幕,满是痛惜与无奈:
“唉!良机坐失!良机坐失!”
“惜哉!惜哉!!”
“他日纵能渡江,焉知今日之吴,尚在否?”
“纵在,又需多费我多少将士鲜血!”
他的叹息在帐中回荡,却无人再应
陈登默然不语,臧霸面有得色,其余诸将皆垂首不言
渡江之议,遂就此搁置
汉军的兵锋在长江北岸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南岸吴人惊魂稍定,重新组织防务
那唾手可得的破吴首功,因这庙堂的猜忌与军中的算计,悄然滑过
唯有滔滔江水,依旧东流,漠然旁观着这人间得失
……
帅帐之内,烛火摇曳
将陈登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军地图上,微微晃动
他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深衣,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疲惫与沉郁
白日里帐中那场激烈的争执,如同无形的枷锁,仍紧紧箍着他的心神
帐帘轻动,徐盛端着一方木案悄步而入
案上是一盘切得极薄、莹白如玉的生鱼脍
配着翠绿的香蓼与芥酱,香气清冽
“将军”
徐盛将案几轻置于书案上,低声道
“今日江边渔人献上鲜鱼,末将见其肥美,知将军素爱此味”
“特令庖厨制成鱼脍,将军且用一些,稍解疲乏”
陈登目光掠过那盘精致的鱼脍,却是摇了摇头,毫无食欲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
“文向有心了”
“只是……心中有事,食不甘味”
徐盛默立一旁,稍顷,小心问道:
“将军……可是仍在思虑白日臧、高两位将军之争?”
陈登又是一声长叹,这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纠葛与无奈
“文向啊,你可知,今日帐中”
“臧、高二人所言,皆有其理,并无绝对对错之分”
他站起身,踱至帐壁悬挂的巨幅江图前,手指划过那道奔流的大江
“高顺所言不虚,此刻确是渡江良机”
“吴人新败,人心惶惶”
“我大军挟大胜之威,雷霆一击,建业可下!”
“届时,青史之上,皆是你我之名”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江南之地,眼中闪过一丝灼热,但旋即熄灭
“然……”
他话音一转,手指收回,负于身后
“臧霸所言,更是老成持重之论”
“灭国之战,非同小可”
“岂能不奏报朝廷,不请示相爷,便擅自发动?”
“我……”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一丝自嘲与警醒
“我仗着与相爷手足情深,这些年在江南之地独断专行久了,几乎忘了”
“为人臣者,有些规矩,是铁律!碰不得”
徐盛眉头紧锁,忍不住道:
“可将军亦知,如此等待,便是坐失良机!”
“他日再渡,江防重整,不知要多费多少儿郎性命!”
“我岂不知?!”
陈登猛地回头,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痛苦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然现实便是如此!”
“若我等此刻渡江,即便赢了,灭了东吴”
“朝中那些御史言官,岂会放过如此攻讦良机?”
“‘拥兵自重’、‘目无君上’的奏疏,顷刻便能堆满陛下的龙案!”
“届时,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
“陛下与相爷,又将如何自处?”
他走回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声音低沉下去:
“反之,若我等恪守臣节,上报请命”
“即便因此延误了战机,让平吴之事多费周折”
“朝廷也只会嘉奖我等恭顺谨慎,顾全大局”
“这,便是政治啊,文向”
徐盛闻言,面露悲悯,喃喃道:
“就为了这……这无形的规矩”
“却要教我汉家健儿,日后以血肉去填吗?”
陈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复杂的清明
“……政治本就是如此”
“我相信,即便是相爷在此,亦会希望我如此行事”
“他身处中枢,夹在兄弟情谊与君王权术之间”
“其难处,远胜于我”
“我依赖了他大半生,如今——”
“也该轮到我替他考量,替他分忧了”
徐盛望着主帅,感慨道:
“末将……真是羡慕将军与相爷这等情谊”
“肝胆相照,又能彼此体谅”
“是啊……”
陈登脸上露出一丝追忆往昔的温暖笑意
“想起当年在广陵,我与相爷皆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
“纵马江湖,畅论天下,何等快意……”
“弹指间,他已是总揽朝纲、一人之下的内阁首相”
“我也成了这虎步江南、权倾一方的大将”
“岁月滔滔,竟如此匆匆”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徐盛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
“将军……若他日真平定了东吴,天下归一”
“将军……将来有何打算?”
陈登闻言,先是一怔
随即脸上浮现出一种极为复杂的苦笑
那笑容里有向往,有迷茫,更有难以割舍的纠缠
“打算?”
他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
“文向,你这个问题,真是问到了我的痛处”
“不瞒你说,我……自己亦不知答案”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帐幕,望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我为何如此佩服相爷?”
“非仅因其智谋超群,更因他总有一种常人难及的洒脱与豪情”
“能拿起,亦能放下”
“我陈元龙平生自负豪气干云,可与他相比”
“便如同腐草之荧光,比于天空之皓月”
“我也常想效仿留侯张子房,功成身退”
“寻仙访道,纵情山水,何等逍遥自在!”
他语气中流露出真诚的向往,但随即化为更深的无奈与自嘲
“然……谈何容易?”
“当你真正站到这权势的顶峰,才会明白,手中紧握的一切——”
“生杀予夺之权,一言九鼎之威”
“乃至堆积如山的财货——是多么的令人沉醉,又是多么的难以舍弃”
“这些都是我二十余载,呕心沥血,一刀一枪,步步为营拼搏而来!”
“拿起来,千难万险”
“要放下……呵呵,更是难如登天啊”
从古至今,敢于舍弃手里权力财货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尤其是当你拥有过后再失去,那将无比痛苦
更别说陈登手里的权力财货,是他二十多年一拳一脚拼搏出来的
又岂肯因一句,
你要为大局牺牲,要为团队考虑,而轻易舍弃呢?
徐盛默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最终只能道:
“将军……有此念,方是常态”
“如相爷那般人物,古今能有几人?”
陈登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取过一件厚实的大氅披上,对徐盛道:
“帐中气闷,随我出去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帐
深秋的江风立刻扑面而来,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浓重的水汽
长江在夜色下奔腾咆哮,黑沉沉的江面反射着营中零星的火光,更显浩渺难测
陈登独立江边,任凭江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望着那无尽东流的江水,沉默了许久,才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
“冬日……很快就要来了”
“待朝廷的钧命辗转至此,必是隆冬时节”
“那时节,北风呼啸,天寒水冷”
“再想渡此天堑……唉,只怕又要多费无数周折,多添无数白骨了”
他的声音融入了滔滔江水声中,带着一丝未能尽全功的遗憾,一丝对未来的隐忧
还有一丝身不由己的怅惘
徐盛侍立其后,望着主帅挺拔却略显孤寂的背影,亦是无言
唯有江声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