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经世致用,擘画乾坤(1 / 2)

皇明 雨落未敢愁 3827 字 3个月前

兵部衙门外,残阳如血

徐光启下值后,步履匆匆地赶回府邸

初任兵部郎中,繁杂的公务已令他应接不暇,再加上奉旨前往山西、陕西推广番薯、玉米的重任,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虽蒙陛下器重,可这份恩宠并非轻易可得

皇恩愈重,肩上的担子便愈沉若不能做出实绩,如何对得起天子的信任?

心事重重之下,他只草草用了半碗饭,便搁下碗筷,径直朝书房走去

徐夫人望着丈夫疲惫的背影,眉头微蹙,眼中满是忧色,却终究没有出声阻拦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案几上摊开的《山西通志》《陕西舆图》与几册新编的《泰西水法》手稿

徐光启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目光却仍钉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注记上——泾渭二水的流量、黄土塬区的墒情、边镇军屯的灌溉旧例……

窗外春风掠过庭竹,沙沙声里仿佛夹杂着陕西灾民的呜咽

徐光启抽出一张泛黄的《九边屯田考》,在空白处奋笔疾书:“晋陕之地,非无水也,患在沟洫不修——若依泰西龙尾车之法,引汾水灌塬上旱田……”

徐光启正伏案疾书,烛火映照着他紧锁的眉头

案上《九边屯田考》的墨迹未干,山西旱塬的沟渠图样与陕西军屯的墒情数据在他笔下渐次成形

忽然,门外脚步声急促,管事躬身入内,低声道:“老爷,耶稣会龙华民、汤若望、阳玛诺三位大人此刻在府外求见”

笔锋骤然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片晦暗

徐光启指尖微颤,缓缓搁下狼毫

窗外竹影婆娑,仿佛锦衣卫的暗哨在夜色中窥探

徐光启眼神闪烁

“就说.本官已经歇下了,若有要事,明日再来”

这句话说得极慢,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管事抬眼偷觑,只见主人面色阴晴不定,官袍下的肩膀绷得笔直,脸上顿时显出几分局促

他偷眼瞥了瞥窗外尚有余晖的天色,又低头搓着手道:“老爷,这这天色尚早,若说歇下了,只怕.”

话未说完,徐光启便冷冷抬眼:“怎么?你倒替龙华民说起好话来了?”

管事身子一抖,慌忙跪倒在地:“小的不敢!只是只是龙会长他”

“他什么?”

徐光启将手中毛笔重重搁下,墨汁溅在案上,语气不悦:“莫不是收了什么好处?”

“老爷明鉴!”

管事额头抵地,声音发颤,说道:“小的万万不敢!这是这是龙会长的拜帖亲笔信,说您一看便知.”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双手高举过头顶

徐光启之所以不见龙华民,那便是皇帝不喜欢天主教,他连家中的小教堂都砸了,还会与这些人见面?

眼下正值晋陕灾情与屯田改革的关键时刻,陛下对西洋传教士的警惕早已通过内廷暗示过多回

前日乾清宫召对时,皇帝虽未明言禁止,但那句‘徐卿当以国事为重’的提点,分明是要他与泰西人划清界限

管事跪在地上,见徐光启还是没有动作,颤颤巍巍地说道:“这是龙会长第三次递帖了,说是有改良龙尾车的图纸要献.”

徐光启猛地攥紧手中《九边屯田考》,纸页在烛光下簌簌作响

他何尝不知这些传教士精通水利?

可陛下既厌恶‘夷教’,若此时被锦衣卫探得他与西人私会,莫说推广番薯的差事,怕是连这兵部郎中的乌纱都难保

“我说不见,难道你没听到吗?”

这管事确实是收了龙华民的好处,此刻居然还不退,硬着头皮说道:“龙会长说了,他们此时进府,不会让老爷难做,他们已经是当了大明的官了,还是陛下御赐的”

听到此处,徐光启脸上终于露出探寻之色,他将管事手上的拜帖拿来细看

果然

在拜帖中,写着龙华民、阳玛诺、汤若望三人被皇帝封官的内容

他眉头微蹙,指尖摩挲着拜帖上钦天监的朱红印信,心中暗忖:“陛下既授其官职,莫非对泰西人的态度有所转圜?”

思及前日乾清宫那句“以国事为重”的提点,徐光启忽觉豁然

若传教士已归化于朝廷,其所献龙尾车改良之法,不正是解晋陕旱田灌溉的良策?

国事当前,何必拘泥于避嫌?

他深吸一口气,将拜帖合上,对仍跪伏在地的管事道:“让他们进来罢”

顿了顿,徐光启又低声叮嘱:“从侧门引至偏厅,莫要声张”

管事如蒙大赦,连连叩首退下

徐光启转身推开轩窗,任由夜风拂面,烛影在他深沉的眸中跳动

很快,龙华民一行便被引入偏厅

徐光启整了整官袍迎上前去,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拱手道:“龙监事、汤监副、阳监副,久违了“

三人连忙还礼,龙华民脸上挂着熟稔的笑意:“保禄公务繁忙,冒昧叨扰,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

徐光启虚扶一把,目光在三人崭新的官服上扫过

“三位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为国效力,何来叨扰之说”

汤若望适时上前一步,温声道:“自上次与子先公研讨《几何原本》以来,已有数日未见公之风采,更胜往昔“

偏厅内烛火摇曳,四人寒暄之声不绝于耳,面上皆是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那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

徐光启的余光不时扫向窗外,龙华民的指尖在袖中微微发颤,就连最善周旋的汤若望,那恭谨的笑容里也带着几分勉强

这一场久别重逢的戏码,演得滴水不漏,却又处处透着疏离

天主教与徐光启之间,已经有一层厚壁障了

但即便疏离,正事还是要做的

汤若望则手捧一卷图纸,恭敬递上,道:“保禄,此乃改良后的龙尾车图样,若能用于晋陕旱地,必可解百姓燃眉之急”

徐光启接过图纸,细细端详,口中赞道:“果然精妙!泰西技艺,确有过人之处”

然而他目光虽落在图纸上,心思却已飘远

眼前三人虽仍以“传教士”自居,可那官袍加身,言行举止间已隐隐透出朝廷的烙印

他们究竟是真心为救灾而来,还是另有所图?

偏厅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众人脸上微妙的神情

龙华民笑容和煦,语气恳切:“保禄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我等既受皇恩,自当竭力相助”

虽然陛下有用他们之心,但徐光启的态度要表现出来:

我与天主教,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毕竟

谁知道他府邸之中,有没有锦衣卫的眼线?

徐光启看向龙华民,生硬说道:

“请龙会长以后不要叫我保禄了,唤我子先罢”

龙华民闻言,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又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拱手道:“子先既如此说,在下自当遵从”

他袖中的手指却暗暗攥紧,心中愤懑难平

这些年他们倾囊相授泰西技艺,助徐光启翻译《几何原本》、改良农具,甚至不惜动用教会资源替他打通关节

如今此人飞黄腾达,竟连教名都要抹去!

华夏人,竟是一些白嫖党!

就没有几个是真信天主的!

汤若望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凝滞,连忙上前打圆场:“子先心系黎民,此番龙尾车改良正需您把关”

说着展开图纸指向某处,刻意将话题引向技术细节

阳玛诺也附和道:“听闻泾渭流域土质特殊,这螺旋叶片的斜度还需调整……”

徐光启余光瞥见龙华民紧绷的下颌,心中冷笑

他何尝不知这些传教士的盘算?

当年他们以“保禄”之名诱他入教,所求的不过是借他官职在朝中扎根

如今陛下明里用其才、暗里防其教,自己若再与“夷教”牵扯,岂非自毁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