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黑沉
贺世贤的两千轻骑已如一道银色闪电,从沈阳城的暗道处溜了出去
马蹄踏过草地,溅起细碎的水花,两千柄马刀在初阳下划出冷冽的弧线,直指城外那片仍在轰鸣的炮兵阵地
“冲!把建奴的炮给老子炸了!”
贺世贤的吼声裹挟着风声,震得身边亲兵的甲叶都在发颤
他一马当先,朝外冲去
城外的建奴炮兵依旧对着沈阳城东北角猛轰
“轰!轰!”
炮口喷出的火光在黑暗中格外刺眼,一枚枚炮弹拖着尾焰撞向城墙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东北角的马面已被炸开一道豁口,虽然只容一人通过,可砖石剥落的断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露出里面被炮火烧得焦黑的夯土
再这么炸下去,就算用沙袋也堵不住了
“加速!”
贺世贤的眼赤红,他能想象城上熊廷弼焦灼的目光
轻骑的速度提到了极致,马蹄扬起的烟尘像一条黄龙,直扑那片吞噬城墙的炮群
然而,明军骑兵靠近了才发现,炮兵阵地外围早已经竖起密密麻麻的拒马
那些用硬木削尖的障碍物,像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獠牙,瞬间挡住了骑兵的去路
紧接着,地面上泛起一层寒光,竟是金兵连夜布下的铁蒺藜,尖刺朝上,专扎马蹄
“吁~”
前排的骑兵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痛苦的嘶鸣
有几匹收势不及,前蹄踩在铁蒺藜上,“噗嗤”一声鲜血迸流,将骑士狠狠甩在地上
“不好!有埋伏!建奴早有准备!”
贺世贤心头一沉,目光扫过炮兵阵地外围
六个牛录的金兵正从楯车后探出头,弓弦拉得如满月,箭头齐刷刷对准了他们
这些护卫的阵型严丝合缝:最外层是拒马铁蒺藜,中间是推着楯车的步卒,最里层才是握着弓箭的甲士,像一层密不透风的壳,将火炮群护在中央
“放箭!”
随着一声呐喊,金兵的箭雨倾泻而下
明军骑兵被困在拒马前,躲闪不及,纷纷中箭落马
有个亲兵想挥刀劈开拒马,刚举起刀就被三支箭钉在胸口,嘴里涌出的血沫染红了胸前的火药包
贺世贤挥舞斩马刀格挡着箭雨,刀刃“叮叮当当”地磕飞箭矢,可他胯下的战马却突然一声惨嘶
一支箭射中了马眼
他被狠狠掀翻在地,翻滚间只觉得手臂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支箭沿着甲胄缝隙,擦过臂膀,血正顺着甲缝往下淌
贺世贤的骑兵被拒马铁蒺藜困在原地,建奴箭雨如蝗般倾泻而下,眼看就要损失惨重之际,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呐喊
戚金的一千南兵,终于从永昌门杀到了!
“为骑兵开道!”
戚金的吼声裹在风里,带着浙兵特有的悍勇
他跨坐在战马上,身后的南兵阵列严整,最前排的二十辆“火龙卷地车”格外扎眼
这是戚家军改良的盾车,车身比寻常盾车长出三尺,前端装着两排锋利的铁钩,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铁兽
“放马!”戚金猛地挥刀
二十辆“火龙卷地车”同时动了
每辆“火龙卷地车”都由三匹挽马奋力拖拽,车轮碾过草地发出“咯吱”的闷响,车身上的铁甲在晨光下泛着冷光
眼看就要撞上拒马,车夫猛地勒住缰绳,盾车前端的铁钩“咔哒”一声,精准地钩住了拒马的横木
“转!”
车夫们齐声嘶吼,猛地调转马头
盾车在惯性作用下剧烈横摆,铁钩死死咬住拒马,竟硬生生将数根硬木拽得连根拔起!
铁蒺藜被带得翻卷过来,露出底下的黄土,瞬间清出一条丈余宽的通道
“火箭!”戚金再次下令
早有准备的南兵纷纷举起火箭筒
数十支绑着油布的火箭被点燃,箭头裹着硝石、硫磺和狼毒的混合物,“嗖嗖”地射向楯车后的金兵
火箭落地的瞬间,炸开一团灰绿色的毒烟,刺鼻的气味呛得金兵连连咳嗽,弓弦都拉不稳了
“浙兵,上!”
五十名手持加长版狼筅的南兵,像出鞘的利剑冲进毒烟
他们手中的狼筅足有五米长,竹竿上布满锋利的铁钩,在毒烟中如长蛇般舞动
借着烟雾掩护,铁钩精准地探进楯车的缝隙,五十人同时发力向后猛拽
“嘿!”
“嗬!”
一声声闷喝里,沉重的楯车竟被拽得向后滑动,露出一道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金兵在烟雾中看不清状况,刚想拔刀劈砍,就被狼筅上的铁钩缠住了手腕
“扔!”
随着戚金一声令下,十余名南兵掏出腰间的“万人敌”
这是用陶土包裹的燃烧弹,里面填着硝石、硫磺和松脂
他们点燃引信,奋力将燃烧弹掷向楯车之间的缝隙
“轰!轰!轰!”
燃烧弹落地即炸,火焰瞬间窜起丈余高
更要命的是,有几枚恰好落在楯车后堆放的火药桶旁,干燥的火药遇火即燃,顿时引发连环爆炸
“不好!”
楯车后的金兵吓得魂飞魄散,想逃却被毒烟呛得睁不开眼,只能在火海中徒劳地挣扎
有个牛录额真想指挥突围,刚探出脑袋就被狼筅的铁钩勾住脖子,硬生生拖进火里,惨叫声被爆炸声吞没
戚金看着楯车阵在火海中崩塌,嘴角勾起一抹冷厉
狗建奴!
给我死!
他扬刀指向被打开的通道:“南兵结阵!护住两翼!”
两百名南兵迅速组成盾阵,刀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将通道牢牢护住
贺世贤的骑兵见状,如蒙大赦
他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对着戚金拱手:“戚帅救命之恩,贺某记下了!”
“贺帅,先破炮阵!”戚金沉声喝道
贺世贤点了点头
望着戚金的南兵用血肉之躯撕开的通道,扯开嗓子大吼:“弟兄们!南兵为咱们打开了路,谁要是孬种,就别认自己是辽东汉子!”
他的吼声刚落,身后就响起一阵沉重的甲胄摩擦声
二十名骑兵策马上前,他们的战马披着湿透的棉被,棉絮里还在往下滴水
那是特意用来抵挡箭矢的
马上的骑士个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里嵌着硝烟和泥土,最年长的怕有六十岁,可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比城墙上的火把还要烈
“死士营,愿为大明赴死!”
贺世贤看着他们背上鼓鼓囊囊的火药褡裢,每袋都装着三十斤火药和一把铁钉,沉甸甸的像驮着座山
他喉头滚动,却只吐出两个字:“保重大明不会忘记你们,陛下不会忘记你们,贺某也不会忘记你们!”
“为了大明!”
“为了陛下!”
二十名死士齐声呐喊,声音里没有丝毫惧意
他们都是与建奴有血海深仇的汉子,本想在沈阳城里苟活,可新君登基后,之前欠下的军饷、赏赐一夜之间全发了下来,连战死弟兄的抚恤金都送到了家眷手里
“朝廷不亏咱!”
就这一句话,让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兵,甘愿把剩下的性命交给大明
“冲!”
老兵一挥马槊,二十匹战马踏着戚金南兵打开的通道,像二十道裹着水汽的闪电,直扑建奴的火炮群
“放箭!快放箭!”
楯车后的金兵慌了神,弓箭像飞蝗般射向这些老骑士
湿透的棉被“噗噗”地挡住了不少箭矢,可仍有几支穿透棉絮,扎进战马的脖颈
有匹战马一声惨嘶,载着骑士撞向拒马,老骑士被甩飞出去,眼看就要落地,却猛地拉燃了腰间的火药引信,在落地的刹那扑向最近的楯车
“轰”的一声,连人带车炸成了火球
“爹!”
通道那头传来年轻士兵的哭喊,可冲锋的队列没有丝毫停顿
又有三名骑士被射中,有的火药包被引燃,在半空中炸开,铁钉像暴雨般洒向周围的金兵
有的连人带马摔进火海,却仍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三眼铳对准了火药袋的引线
“快!拦住他们!”
黄台吉在高台上看得目眦欲裂,抓起马鞭狠狠抽向身边的亲兵
“让白甲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