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对着阿亥与多尔衮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你们先出去,让他进来”
“是”
阿亥福了一礼,牵着多尔衮的手缓步退离,路过黄台吉身边时,两人目光短暂相接,阿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黄台吉却只是微微颔首,神色恭谨如常
帐门重新落下的瞬间,努尔哈赤望着阿亥那丰腴得几乎要撑破旗装的背影,眼神骤然变得冰冷,瞳孔微微眯起
这女人正值盛年,欲望旺盛得像草原上的烈火,他不止一次听闻她与代善私下往来的流言
若是自己此刻闭眼,难保她不会给自己戴满绿帽子,甚至勾结外人动摇汗位……
或许,等他真的大行之日,该让她跟着殉葬才好
只有埋进土里,才能让他安心
思绪翻腾间,黄台吉已躬身入内
他一眼便看到矮榻上形容枯槁的父汗,连忙抢步上前,“噗通”跪倒在地,膝行几步,脸上瞬间堆满痛苦与担忧,声音哽咽:“父汗!您的身子怎会虚成这样?儿子在外听闻消息,心都要碎了,恨不得替您受这份苦楚!”
那模样,端的是孝子模样,眼眶泛红,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可努尔哈赤何等老辣,早已从他眼底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喜色
那是压抑不住的、对权力的渴望
这小子,盼着自己死呢
努尔哈赤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起来吧有事说事,不必装腔作势”
对于黄台吉的态度,努尔哈赤并没有什么不满
草原之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他这匹老狼不行了,新的头狼自然要取代他的位置
什么父慈子孝,再孝顺的人,如果守不住基业,那也白扯
黄台吉脸上的悲戚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垂首道:“父汗明鉴儿子是真心担忧您的身体……”
“罢了”
努尔哈赤打断他,剧烈地咳嗽几声,才缓过气来
“赫图阿拉那边,收拾得如何了?”
“回父汗,汉人包衣已清理出三成废墟,木料铁器都在往新营地运只是……”
黄台吉话锋一转
“明军在辽东布防愈发严密,熊廷弼又调了三万兵马守沈阳,咱们暂时怕是难以南下”
努尔哈赤沉默片刻
他知道黄台吉说的是实情
赫图阿拉一败,大金元气大伤,确实需要时间休整
他抬眼看向黄台吉,这个儿子文韬武略皆有可观之处,唯独少了几分他年轻时的狠戾
沈阳没有攻下来,在努尔哈赤看来,就是黄台吉打仗的本事还不行
可放眼诸子……
代善优柔寡断,与阿亥的私情更是让他颜面尽失
莽古尔泰勇猛有余,却鲁莽如匹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阿济格年纪尚幼,多尔衮虽聪慧,终究还是个孩子……
若他此刻真的撒手人寰,能撑起大金这艘破船的,竟真的只有眼前这个他并不完全满意的黄台吉
“你觉得,接下来该怎么办?”努尔哈赤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黄台吉心中一凛,知道这是父汗在考较他
他定了定神,沉声回道:“儿子以为,当暂避明军锋芒,先整合内部,收拢溃散部众,清点粮草,再派人联络蒙古喀尔喀部,许以重利,让他们从西侧牵制明军待来年开春,再集中兵力,拿下沈阳!”
思路清晰,步步为营,确有几分章法
或许让黄台吉继位,也并非不可
至少,这小子懂得隐忍,懂得布局,总比让那些蠢货把大金折腾垮了好
“沈阳是一定要拿下的”
“沈阳不克,我大金便被堵在辽东苦寒之地,连腾挪的余地都没有,迟早要被困死”
努尔哈赤喘息片刻,眼神在帐内跳动的烛火中闪烁不定,语气沉了下来:“至于蒙古人……许以重利或许能换来一时之助,却断难让他们真心归附草原上的狼,只认强者唯有我大金足够强大,挥师南下时踏碎明国的关隘,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跟在咱们身后啃骨头”
这话一出,顿时让帐内的气氛骤然凝重
黄台吉垂首听着,不敢插言
父汗这话既是告诫,也是在敲打他莫要寄望于草原的那些蛮子
努尔哈赤又喘了口气,手指紧紧攥住榻沿:“沈阳一战败得窝囊,粮草烧了一半,火药更是所剩无几没有这些东西,别说打沈阳,便是守住抚顺、开原、铁岭都难你得想办法,尽快补上”
“儿臣明白!”黄台吉立刻应声,语气带着笃定
“后勤辎重与火药之事,儿臣已着人去办晋商那群肥羊被明国皇帝抄了家,咱们虽断了一条线,却也在物色新的门路江南那边有盐商愿冒险送货,九边的几个守将也松了口,只要价码给足,他们敢把军械偷偷运过长城”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年头,只要利益够大,总有不怕死的人
明国皇帝想堵死他们的物资通道?
简直是痴心妄想
“至于粮草……”黄台吉话锋一转,眼中露出算计的光芒
“儿臣打算发兵朝鲜,逼他们献粮、献人”
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朝鲜国力孱弱,军事实力远不如明国,却是个富庶的“血包”,正好用来填补大金的亏空
“本汗正有此意”
努尔哈赤浑浊的眼睛亮了亮,看向黄台吉的目光多了几分赞许
“你如今威望尚浅,若能压服朝鲜,夺来粮草人口,便是大功一件,底下的人自然会服你”
这不仅是为了大金的生计,更是在为黄台吉铺路
他的这个儿子需要一场实打实的胜利来巩固地位
但赞许转瞬即逝,努尔哈赤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像淬了冰的刀锋:“可你记住,此战若败,我大金再无翻身之力,必陷万劫不复之地,你,也一样”
黄台吉心头一凛,猛地抬头,对上父汗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郑重叩首:“儿臣谨记父汗教诲!此战,必胜!”
他心中憋着一股劲
若是连朝鲜都拿不下,他黄台吉也不必再觊觎汗位,趁早抹脖子谢罪便是
朝鲜之战,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努尔哈赤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缓缓闭上眼
帐内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他苍老的脸庞,没人知道这位枭雄此刻在想什么
是在盘算朝鲜的粮草,还是在忧虑大金的未来,抑或是在掂量眼前这个儿子,是否真能接稳他手中的刀
他一点点挣下来的基业,可不能就这样败了
只是……
努尔哈赤心中十分沉重
有那个尼堪国的皇帝在,大金如何崛起?
不由的,努尔哈赤开始想念起万历皇帝,想起和李成梁“谊同父子”,十三副铠甲统一女真各部的峥嵘岁月
只是,那些终究是过去了
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他这个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