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箭楼上,镶蓝旗的甲喇额真阿山见此情景,气得狠狠一拳砸在垛口上,青砖被他砸得崩裂出细纹
他猛地转过身,看向站在身后的皇太极,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刀柄上:
“大汗!这群南蛮太嚣张了!
奴才愿带三百牙喇冲出去,把那个骂阵的家伙的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上!”
皇太极没有立刻回话,他正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明军的营垒
阳光透过镜片,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阿山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才缓缓放下千里镜,手指指向明军左翼那片看似杂乱的车阵:
“你看那里”
阿山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辆偏厢车之间,隐约有明兵在移动,动作整齐划一,像是在变换阵型
“那是……”
“是戚家军的鸳鸯阵”
皇太极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那些偏厢车不是随便摆的,车与车之间的距离,正好能让火铳手交替射击,后面还藏着长枪手
你若带牙喇冲出去,刚过护城河,就会被打成筛子”
他的话音刚落,城下的骂声陡然拔高,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狠厉
阿山探头看去,只见王虎正指挥着两个士兵,从马背上拖下五具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镶红旗的衣甲,甲胄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显然是前日派出去的斥候,竟全被明军全歼了
“看看你们的‘八旗勇士’!”
王虎一脚踹在最前面那具尸体的胸口,尸体顺着河坡滚进护城河里,“扑通”一声溅起水花
“就这熊样,还敢跟咱们大明军斗?
怎么,城上的不敢下来给他们报仇?
是怕了,还是觉得这些人死了活该?!”
城头的建奴兵彻底炸了锅,有几个年轻的甲士已经抽出了腰刀,朝着城下怒吼,连弓弩手都搭好了箭,只等一声令下便射
然而,王虎所在之地,不再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便是射箭了,也是白射
阿山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抽出腰刀,刀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却被皇太极一个冰冷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却让阿山握着刀的手不由自主地顿住
“传令下去”
皇太极转过身,面对闻讯赶来的旗主们,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杀气
“从今日起,敢言出战者,斩
弓弩手分成三班轮值,明军只要进入百步之内,立刻射箭,不准放一人一马靠近城墙”
他不是不想出战,而是不能
城外的精锐骑兵都已按计划埋伏在山林里,等着截击熊廷弼的粮道
城中剩下的,大多是汉兵和蒙古兵,还有不少新征的女真少年,战斗力本就薄弱
若是此刻出城迎战,一旦中了明军的埋伏,城中空虚,剩下的人根本守不住赫图阿拉
“大汗……”
阿山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皇太极抬手打断
“等”
皇太极只说了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
“等熊廷弼的主力到
他大军围城,粮道必然漫长,阿济格的人很快就会有消息
到时候,阿济格劫掠明军辽东,明军首尾难以相顾,咱们再内外夹击,才能一战定胜负”
“现在,得忍!”
现在的隐忍,不是胆怯,而是为了最后的反击
只要能熬过这阵子,等明军粮尽、军心动摇,便是他翻盘的时候
阿山脸上满是屈辱,却也不得不领命
如此在王虎的叫骂声中,时间便又过去了三日
城外,汉军营寨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
而在这个时候
熊廷弼率领的明军主力如一条钢铁巨龙,从抚顺方向蜿蜒而来,旌旗漫过天际
明军主力终于是到赫图阿拉城外了
熊廷弼勒马于一处高坡,看向赫图阿拉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他身后的参军迅速展开舆图,羊皮纸上的山川河流被朱笔标注得清晰明了
观察了一阵之后,熊廷弼果断下令
“传令!”
五万步兵,沿外城三里处扎营,每百步设一座望楼,鹿角、拒马环营三重,任何人不得擅入擅出!”
军令传下,步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铁锹铲土的声音、木槌砸打鹿角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一个时辰,一道环形防线便在赫图阿拉外围成型,像是一张铁网,将这座建奴都城牢牢罩住
与此同时
从天津水师调来的十艘沙船顺着苏子河而下,船帆上的“明”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水兵们搭起箭楼,架起火铳,彻底封锁了水上通道
皇太极若想从东面山地突围,再沿苏子河逃往朝鲜,这条路已被堵死
龙岗山东麓,科尔沁部顺礼王布和与内喀尔喀五部的炒花率领一万蒙古骑兵列阵
狼头纛与苍鹰旗交错排布,骑兵们手按马刀,目光警惕地盯着山林深处
任何试图从这里突围的建奴兵,都将迎面撞上蒙古铁骑的锋芒
合围之势已成,熊廷弼才缓缓抬手,命人竖起两面丈高的招降旗
猩红的绸缎上,用黑墨写着“降者免死,赐田免赋,可保性命”十二个大字,字体遒劲,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紧接着,二十门佛郎机炮被推到阵前,炮口对准外城城墙,炮手们熟练地装填火药、嵌入炮弹,只待一声令下,便能轰开缺口
“轰!轰!轰!”
三声炮响率先打破寂静,炮弹呼啸着砸向外城城墙,土石飞溅,城头上的建奴士兵吓得纷纷卧倒,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兵卒被碎石砸中,惨叫着滚下城墙
陈策站在阵前,看着城上慌乱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头对亲卫道:
“把那些俘虏带上来,给鞑子好好‘醒醒脑’”
亲卫得令,立刻领着亲兵押来十几名建奴俘虏
这些俘虏大多衣衫褴褛,有的胳膊上缠着染血的破布,有的脚腕被铁链锁着,走路一瘸一拐,被亲兵推搡着到了城下最显眼的位置
亲卫手提鬼头刀,刀刃上还沾着前日厮杀的血迹,他一脚踹在最前面的俘虏背上,厉声喝道:
“喊!照咱们教的话喊!敢漏一个字,当场剁了喂狗!”
那俘虏踉跄着站稳,抬头望着城上熟悉的旗帜,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却在王虎的刀光下,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
“城里的父老兄弟听好了!明军八万大军已到抚顺,火炮两百门,火药八万斤!赫图阿拉绝对守不住!”
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在寂静的战场上格外刺耳,像一根针,刺破了城上建奴士兵的侥幸
一个镶红旗的小兵握紧了手中的长矛,眼神里满是慌乱
他想起去年抚顺之战时,明军的火炮也是这般厉害,城破后,满街都是尸体
难道
自己的下场,要和那些守抚顺的八旗兄弟一样吗?
另一个俘虏被亲卫推了出来,他比前一个镇定些,却也带着哭腔:
“城中粮草不过数月,再守下去,饿都得饿死!
明军熊经略有令:现在投降,赐田免赋,可保性命!”
“大明的百姓有田种,有饭吃!”
第三个俘虏壮着胆子加了一句,他原是汉人,被建奴掳来当兵,此刻看着城上汉军旗的同伴,声音里多了几分恳切
“再跟着建奴顽抗,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头上,汉军旗的士兵们神色微变,有人悄悄低下头
他们本就不是心甘情愿为建奴卖命,如今听闻投降能有活路,还能有田种,心里不免动摇
几个士兵互相递了个眼神,却被镶黄旗的督战队瞥见,督战队士兵立刻举起长刀,厉声喝道:
“看什么看!再敢私语,以通敌论处!”
汉军旗士兵们赶紧低下头,却掩不住眼底的犹豫
内城箭楼上,皇太极站在阴影处,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身旁的范文程压低声音道:“大汗,明军这是攻心之计,再这么下去,军中士气怕是要散……”
皇太极目光死死盯着城下那些颤抖的俘虏
“传令下去,再有动摇军心者,无论八旗还是汉人,立斩!
汉军旗各甲喇额真加强巡查,敢私传降言者,连坐!”
军令很快传遍城头,督战队的长刀架在了汉军旗士兵的脖子上,城上的窃窃私语渐渐消失,却多了几分压抑的沉默
城下的俘虏还在继续喊话,一遍又一遍,声音在赫图阿拉的城墙间回荡,像幽灵般钻进每个建奴士兵的耳朵里
阳光渐渐升高,苏子河的冰已融化,河水泛着冷光,映着城上士兵们紧绷的脸
皇太极知道,熊廷弼的攻心之计已经起效
那些汉人士兵的动摇,那些女真士兵的慌乱,都在告诉他,这座城,或许真守不了太久
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撑着,等阿敏、阿济格的骑兵传来消息,等明军的粮道出现破绽,等那一线渺茫的生机
城下
陈策亲卫见城上没了动静,冷笑一声,一脚将身边的俘虏踹倒在地:
“继续喊!喊到他们开门投降为止!”
俘虏的哭声、喊声,与远处明军的炮声交织在一起,笼罩在赫图阿拉的上空,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围城仍在继续
熊廷弼拖着不攻城,是在消磨城中的锐气
而皇太极不出城野战,则是在等待时机
不过
离战争彻底爆发,双方杀做一团,然后分出胜负,已然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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