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短短一月之间,大明朝接连痛失两帝,先是神宗驾崩于乾清宫,继而泰昌帝亦撒手人寰
朝局震荡,人心惶惶,辽东前线更是烽火连连,边报日急文武百官心知再无时间拖延,必须立新君以定国本、安民心
于是,礼部尚书与内阁诸位阁老当夜联袂上表,恳请皇长子朱由校简化登基流程,于今日登基,以稳天下
朱由校并未推辞,他也知道此时大明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但却在登基地点上,断然否决了阁臣们的提议
商量过程中,大理寺少卿张衡拟议登基于文华殿,理由冠冕堂皇,“素为太子讲学之所,象征德政与儒风”,然朱由校一眼便看穿其中险恶用心
文华殿,自永乐以来便为东宫之地,虽地处中轴,却象征教化与服从,非至尊之所
若新皇在那里登基,于外示软弱,于内失威望此举等同暗喻皇帝为“受教之君”,非“制命之君”,其心不可谓不歹毒!
朱由校勃然震怒,当殿厉声道:“朕乃祖宗嫡裔,承太祖正统,岂能屈身东宫讲堂,任人观笑?!”
这种明显欺负自己年幼,竟然想着借太子旧居削弱皇权的人,他也展示出了一个皇帝该有的强硬,当即下令吴苍将首倡此议的大理寺少卿张衡当场拿下
若非国葬期间,天家礼数有所收敛,这等包藏祸心之徒,定是一顿廷杖,打至棺中!
诸臣震动,发现皇长子虽然年幼,但好像没有传闻中那么懦弱,于是不敢再有异言
于是,登基大典,改设乾清宫
那是太祖所定至尊之所,是皇帝居住、临朝、传位、发诏的所在——象征天命与威权,正合朱由校心意
为此,原本停留在这里的泰昌帝灵柩,已经连夜被人移至仁智殿(明代停灵暂厝之所)
登基之日,天未亮,乾清门外已列满仪仗金吾卫甲胄森严,文武百官自天光微明时起便跪列丹墀,静候新帝出宫
这是大明朝最沉重的一天,也是新生的一天
“吱呀”
乾清宫门缓缓开启,一队内侍捧香炉、执幡盖,开道而出香烟袅袅,如云笼宫殿
朱由校未着龙袍,而是一袭素色绢衣,神色肃穆,自殿中步出他的脚步不快,稳重而有力,每踏一步,便有太监跪地高呼:
“皇长子殿下——诣太庙祭告!”
声传殿廊,响彻宫阙
殿内,香火氤氲历代祖宗神主列于两侧,肃穆威严
朱由校持香三炷,虔心焚化,礼部尚书孙如游高声唱礼:“伏!兴!再伏!再兴!”
朱由校双膝跪地,额首触地
胸腔里翻涌的不知是成为皇帝的亢奋还是身上责任带来的惶恐,但作为后世研读过中华百年兴衰历史的他,比谁都清楚——大明不能倒,华夏的火种必须永续燃烧,绝对不能被野猪皮窃取!
这片土地上的子民,值得拥有太平盛世,而非血泪交织的劫难
“父皇在天有灵!皇儿由校,今承天序而继大统,践祚登基
少年的嗓音穿透殿宇,字字如铁:
“立誓,吾愿以吾血荐轩辕,固金瓯之永固,护黎元之乐业必使大明威德如日月所照,蛮夷戎狄莫敢不臣;当令旌旗指处,四海风从,万邦叩阙,四海晏然,万姓归心!九泉之下,伏惟昭鉴!”
“此誓既出,当与日月同昭,天地共证!”
此言一出,丹墀下泛起一片衣袍摩擦的窸窣
内殿诸臣垂首如林,却各怀心思不少人眼中闪过期冀的微光,他们也想遇到一位能唯才是用的明君;但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漠然,心中暗忖这不过是新帝登基的例行誓言,甚至在低眉顺目间,已在盘算如何借新朝更迭之机,继续趴在大明身上吸血
这铿锵有力的誓言,在众人耳中激起的回响也各不相同
哭灵之后,仪式还没有结束
申时初刻,钟鸣鼓响
太庙祭告之后,朱由校回至乾清宫,由司礼监执仪太监、尚衣局掌印太监亲自为其更衣
内侍以锦布托盘,呈上十二章衮冕龙、山、火、宗彝、藻、粉米、黼、黻、日、月、星辰、宗祖之章,绣于天青色龙袍之上
金丝羽冕垂旒,玉带束身,玉圭佩手
朱由校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虽然看起来仍显稚嫩,但是一身衮衣在身,看似贵不可言
身后,魏忠贤小心翼翼走上前,脸上堆满笑意:
“殿下穿上这套冕服,真是龙章凤姿、威仪天授,内臣都要看呆了只怕天下万民见了,得五体投地,跪服山呼才是……”
朱由校闻言未答,只微微抬手,抚了抚肩上坠地的冕旒,语气平静:
“这衣服……确实不轻啊”
魏忠贤一怔,正要接话,却听朱由校缓缓补了一句:
“重的不是玉带,不是冕旒……而是肩上这万里江山,千百万黎庶啊”
这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如同巨石投湖,在空旷肃穆的乾清宫中泛起沉沉回响
魏忠贤脸上笑意一滞,低头跪伏,不敢再多言,本来想拍个马屁让殿下开心开心,这也是后宫太监们惯有的技能
只是没想到这位年仅十五岁的陛下,竟比他想象的都要沉得住气、稳得住势
朱由校回过身来,缓步走向御阶前,声音低却坚定:
“从今往后,天下之事,皆系于朕一身魏大伴”
“内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