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进则亢龙有悔,退则蒺藜生庭(2 / 2)

“所以、所以老夫未曾将他列入名册里去”

“抬也要抬去!”

张郗厉声喝道

“朝廷就要伐吴了,耽误了国家的征程,尔等吃罪的起吗!”

话落,即转头对衙役道

“去陈家拿人!若敢抗命,以谋反论处!”

待徭役闯入陈大家拿人时,陈大妻子含泪将家中钱财尽数奉给张郗

只求他莫要强征他夫君到前线去

张郗既得了钱,却又不着急走,说道:

“某也只是一督邮,若是不能按规定交上具体数目的徭役”

“某也得受罚”

陈大妻子会意,又回屋将家里唯一值钱的金钗子赠给张郗

“有劳张督邮通融通融”

张郗侧目望一眼屋内,见里面的确已经穷得拿不出任何东西,榨不出半点油水了

这才带人离去,并说道:

“……也罢,念在陈大的确是腿上有伤”

“此次南征,便免了他的徭役吧!”

话落,方才带着手下人,大摇大摆离去

只留下陈大妻子,望了眼粒米不剩的空锅,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晚只能指望有好心的村民,能够接济他们一二了

可听说官吏挨家挨户,也各种理由,强征了不少米面

也不知道他们家中还有没有余粮

同样场景在各县上演

在陈留,县丞发明“助役钱”,声称交钱者可免役

他会上奏朝廷,说明此事

在东郡,官府克扣民夫口粮,每日只发半份

最甚者属颍川,

竟将征役名额暗中加码——

朝廷要七成,他征九成,多出的两成竟要民夫自备干粮赎买

颍川是老牌士族聚集地了

中间经历过曹操统治,然后又是大量精英阶层跟随曹操进入蜀地

颍川地区的势力,经过了好几轮的洗牌

这里整体的管理也是比较混乱的

秋风萧瑟,王老汉蹲在自家田埂上,望着尚未成熟的粟穗发呆

昨日差役来征走了他的独子,今日又来索要“助役粮”

“老丈,莫怪我等狠心”

差役掂着钱袋,“咱家府君说了,一斗粟抵一日役”

“您交十石,令郎就能早归百日”

王老汉颤抖着掏空米缸:

“官爷,只剩这下这些了……”

差役瞥了眼不足三斗的陈粮,突然抬脚踹翻米缸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扬长而去,留下老人跪在撒落的粮食中痛哭

当夜,颍川阳翟县郊的破庙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农夫聚在微弱的篝火旁

“狗官!狗官哪!”

“我儿被征去才半月,就传来死讯……”

说话者正是王老汉,他浑浊的眼中燃着怒火

“说是失足落水,可同乡带回的尸身上全是鞭痕!”

古代最辛苦的便是徭役工作

尤其在汉末三国时期,生产力总体不发达、交通不便的情况下

凡是服徭役的人,通常不死也得掉一层皮

能在一场大规模战役中,服徭役且活下来的,那绝对算是命相当硬的

“我家交了五石粟,第二日又来要!”

年轻些的王五咬牙切齿

“那督邮还说,之前交的算‘修路钱’,现在才正式开始算役钱!”

另一名农夫冷声笑道:

“圣旨明明是减役三成,到我们这儿反倒多出两成”

“诸位可知其中猫腻?”

他蘸着雨水在供桌上划拉

“诸位看……”

“郡里要七成,县里加两成,乡亭再刮一层……”

“最后全进了这些狗官的腰包!”

破庙外雷声大作,闪电照亮了一张张愤怒的面孔

王老汉举着锄头,颤巍巍站起

“横竖都是死,倒不如……”

“反了他娘的!”

王五抄起锄头砸向供桌,木屑飞溅

三日后,一队差役照例来村里催粮时,等待他们的是锄头镰刀

当督邮闻讯带兵赶来,只见官道上悬着七具尸体,最前方差役的嘴里塞着带血的告示——

正是那份被篡改的征役文书

“杀官差者诛三族!”

“尔等好大胆,竟敢造反!”

督邮怒吼着冲进村庄,迎接他的却是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竹箭

当他被吊上村口老槐树时,终于看清领头人竟是那个佝偻的王老汉

消息如野火蔓延

短短旬日,颍川、汝南、陈留三郡交界处,聚集起上万流民

他们推举这王老汉为首领,号称“平役军”,专杀贪官污吏

消息传到同在河南的梁国里,

梁王刘理正与国相诸葛均对弈

忽闻殿外脚步声急,主簿陈泰手持漆封军报匆匆入内,额上还挂着汗珠

“大王,河南急报!”

陈泰单膝跪地呈上竹简,“颍川、汝南流民聚众作乱,已杀朝廷命官十二人”

“据报,乱民逾万!“

刘理执棋的手悬在半空

他搁下黑玉棋子展开军报,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是谁干的!”

刘理看罢,拍案而起,震得棋盘上棋子乱跳

“竟敢篡改陛下的减役圣旨,逼反河南百姓!”

刘理是严格按照刘备颁布的圣旨,遵行减役条令的

甚至他还在基础上进行了减少

只是没想到竟有些地方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值此国家大事之际,牟取私利

诸葛均拾起散落的军报细看,胡须微颤:

“大王慎言”

“然乱民杀官据县,实乃大逆”

“当速报洛阳,请朝廷定夺”

刘理起身踱至殿外廊下,秋雨初歇,檐角滴水声声入耳

他望着南方阴云,忽然转身对众人道:

“不可!此刻父皇正筹备伐吴,若闻中原生乱,必分圣心”

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本王既食汉禄,当为君分忧”

言外之意,他打算出兵平叛

诸葛均闻言大惊,急趋上前,大声提醒道:

“大王!《汉律》明载,藩王无诏不得擅动兵马”

“况流民虽众,实乃乌合之众,成不了什么气候”

“今癞癣之疾耳,我等只需安心等候朝廷旨意便可”

“何必趟这趟浑水?”

“岂不闻,多说多错,多做多误乎?”

“国相只见律令,未见危机”

刘理指向南方,正色道:

“今乱民初起,火候不足”

“若待朝廷文书往来,恐其势已成燎原之势!”

他忽然提高声调,大声吩咐道:

“传骑都尉诸葛恪!”

不过半刻,身着鱼鳞甲的年轻将领疾步入殿

此人正是诸葛均之侄诸葛恪,去岁才从鲁国来投

他行礼时腰间环首刀与甲片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臣请大王三思!”

诸葛均挡在侄儿身前,劝谏道:

“昔七国之乱,皆起于藩王擅权……”

“今正是多事之秋,冒然动兵,恐惹圣上猜忌”

刘理哈哈大笑,道:

“国相莫非疑我刘理要做第二个吴王濞耶?”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伸手扶起老臣

“吾父常言‘治大国如烹小鲜’”

“今民变似火,若等洛阳调水来救,梁国早成焦土矣!”

陈泰见缝插针,趁此机会进言道:

“臣适才查《汉律》补充令,藩王若遇本州突发叛乱,可先行镇压,再行奏报”

殿中烛火忽明忽暗,照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刘理唇角微微勾起,笑道:

“听见了罢!”

“若本州有叛乱之事,本王有便宜行事之权!”

见此,诸葛恪也适时地单膝跪地,抱拳道:

“大王,臣愿为先锋”

“流民无甲无阵,三千精骑足矣”

刘理毕竟是诸侯王,得了朝廷许多赏赐

梁国还是能够养得起三千骑兵的

虽然流民号称有上万之众

但正如诸葛恪所言,

这些人都只是蝼蚁之兵,乌合之众

说难听点,就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活不下去的老百姓罢了

既无精良装备,也无精兵利器,更无系统的训练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张角号称有上百万黄巾军,结果却会被卢植几万正规军吊起来打的原因

在正规军面前,再多的贼众都是不够看的

刘理抚掌定策:

“善!传令!”

“着诸葛都尉率轻骑一千为左翼,陈主簿领步卒一千为右翼,本王自将中军”

“即刻点兵,马上出发!”

诸葛均见事不可为,长叹一声:

“既如此,臣请为随军参赞”

“然事后须立即上表请罪“

更时分,睢阳城外火把如龙

三千精锐列阵待发,铁甲映着月光泛起寒芒

刘理白马银铠,在军前举起鎏金马槊:

“将士们!乱民杀官虽有过,然究其根本,乃贪官污吏所逼”

“今日本王亲征,当诛首恶,赦胁从!”

“愿随大王!”

三军齐呼,声震郊野

大军星夜兼程,次日黄昏便抵乱民聚集的葛陂

斥候来报,乱民正在陂前空地上分粮,毫无戒备

刘理登高远望,只见万余衣衫褴褛者散坐各处,中央有个白发老者正在说话

身旁竖着“替天行道”的麻布旗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诸葛恪眯眼观察,旋即冲刘理拱手道:

“臣请率本部轻骑绕后,断其退路”

陈泰却皱眉:

“观其多为老弱妇孺,强攻恐伤无辜……”

刘理抬手止住二人争论,断喝道:

“擂鼓列阵,先慑其心!”

一声令下,战鼓震天,三千精兵自三面现出

流民顿时大乱,那白发老者——正是王老汉

他急忙组织青壮持农具迎战

然而锄头镰刀怎敌得过制式兵刃?

不过半个时辰,乱民便溃不成军

“降者不杀!”

刘理纵马冲入战场,一槊挑飞某个持柴刀扑来的汉子,却不伤其性命

银铠白马的王者之姿,让许多流民跪地求饶

待到月上山头,战事已毕

清点俘虏时,亲兵押来白发散乱的王老汉

老农虽被反绑,却挺直腰杆直视刘理

“跪下!”

亲兵厉喝

刘理摆手:

“松绑,看座”

待王老汉坐定,他温声问道

“老丈为何作乱?”

王老汉浑浊老眼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惨笑道:

“老汉只想为冤死的孩儿讨个公道罢了”

说着竟从怀中掏出血书,“这是颍川郡强征丁口的真账,请大王过目”

“公道?”

刘理接过血书

烛光下,他越看面色越沉

账册显示颍川郡守聂良不仅多征两成丁役,更将民夫口粮克扣大半,中饱私囊

最后一页还附着十几份按着血手印的诉状

“老丈可知,杀官造反是诛三族的大罪?”

刘理合上册子

“知道”

王老汉寿昂首,“但请大王想想,若您的儿子被贪官逼死,您当如何”

殿中骤然寂静

诸葛均变色欲叱,却见刘理抬手制止

年轻藩王的沉默良久,忽然起身离座,竟向老农深揖一礼:

“是朝廷负了百姓”

“孤还不是人父,但孤知道”

“倘若孤死了,孤的父亲一定会为孤报仇的”

“只是虽是朝廷有负老丈在先,但老丈你却必须死”

话落,又一指那些被俘虏被迫跟着造反的流民

“至于他们,本王会上表朝廷,为他们求情”

“免其一死”

王老汉愣住,随即老泪纵横,顿首拜道:

“有大王这句话,老汉死而无憾了……”

三日后,葛陂刑场

尽管诸葛均等人极力劝说“法不诛心”,刘理仍依律判王老汉斩首

临刑前,老农忽然高呼:

“梁王殿下!老汉只求死后葬在孩儿旁边——”

“颍川西山有片乱葬岗,那里埋着三百多个冤魂!”

鬼头刀落下时,刘理别过脸去

回营后立即召来陈泰

“即刻准备车驾,本王要亲赴颍川”

诸葛均闻言大惊:

“大王已擅自动兵,若再越境查案”

“这、这、这太不合规矩了!”

“叛乱既然已经平了,还是先上表请罪”

“纵然大王真想查案,等朝廷旨意下来了,再去不迟啊!”

好在平叛工作十分顺利,战后的安置工作也做的还算不错

所以应该问题不大

“此去洛阳,来回少说六日”

“六日过后,聂良便有防备了”

“本王骤然杀至,正要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国相放心,本王自有分寸”

刘理取出梁王印信,“你先代我上表父皇,详陈此事”

“再以本王名义发文颍川,就说……”

他沉吟片刻,“就说梁王奉诏巡抚河南民情”

“回头,本王会亲自上表,向父皇请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