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血刃破垄,丈量乾坤(1 / 2)

皇明 雨落未敢愁 3523 字 3个月前

明代大兴县实行“乡—社—村”三级制,层层相辖,犹如蛛网般勾连着京畿之地的每一寸田土

如今洪承畴所在的,便是大兴县黄村镇下辖的黄村社

烈日炙烤着村口的老槐树,树影斑驳间,一队人马静立等候

洪承畴负手而立,官袍下摆沾满尘土,草鞋深深陷进干裂的黄土里

他眯眼望向远处蜿蜒的田埂——那里正腾起一片烟尘

不多时,十几个青壮农民簇拥着一位花甲老人匆匆赶来

老人须发皆白,脊背却挺得笔直,粗布衣衫下露出晒得黝黑的脖颈,褶皱里夹着未掸净的麦壳

此人正是黄村社里正,亦是洪承畴亲手擢拔的“图正”,清丈体系中最末梢却最锋利的针尖

“老朽拜见钦差大人!”

里正扑通跪倒,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地面上

身后青壮们跟着伏地,扬起一片呛人的浮土

洪承畴快步上前,双手托住老人臂膀

触手处骨头硌得生疼,掌心却传来庄稼汉特有的厚茧——这双手至少犁过三十年的地

他温声道:“图正为朝廷清丈之事奔走乡野,实在辛苦了”

里正就势起身,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光:“哪敢说辛苦?为陛下效死,是小民的福分!”

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像条嗅到肉腥的老狐狸

洪承畴目光微动他岂会不知这老吏的心思?

选作图正后,其家族隐匿的八十亩坡地便从鱼鳞册上悄然消失,每月还能领二两银子的“鞋脚钱”

更妙的是,借着清丈东风,这老儿已借机将宿敌李家的田产划走大半

‘水至清则无鱼.’

洪承畴摩挲着腰间尚方宝剑的缠绳,想起离京时皇帝意味深长的眼神

眼下他需要这些地头蛇做爪牙,待秋后算账时,这些肥鼠自会连本带利吐出来

“黄村社九村的清丈进度如何?”

洪承畴突然发问,声音如刀劈开燥热的空气

“可查出隐匿田产?”

里正精神一振,枯枝般的手指遥指西北:“禀大人,单是恶霸李铭一人就强占良田千余亩!那厮在村西筑了坞堡,养着百十个亡命之徒,连县衙差役都敢打”

“李铭?”

洪承畴剑眉一挑

这名字他太熟悉了——原兵部侍郎的小舅子,去岁强占军屯的案卷还压在刑部

如今竟敢对抗清丈,倒是送上门的杀鸡儆猴之选

“刷”的一声,洪承畴突然拔出尚方宝剑

烈日下剑身泛着青芒,惊得里正倒退两步

“本官拨你三百精锐”

剑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恰如分水岭般将黄村社一分为二

“三日之内,我要看见李铭的田契、账簿,还有他的项上人头”

里正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当即深深一揖,额头几乎触地,声音里透着几分谄媚与狠厉:“钦差大人放心!小人定将此事办得滴水不漏,绝不让那李铭有半分翻身的机会!”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心中早已盘算清楚

李铭一倒,他不仅能借机吞下其隐匿的田产,还能顺势将李家积攒多年的金银细软收入囊中

这般肥差,岂能错过?

李铭盘踞黄村社多年,仗着朝中有人,横行乡里,强占民田、欺压百姓,早已是天怒人怨

如今钦差亲至,正是借刀杀人的绝佳时机

只要李铭一除,那些被霸占的良田便可重新登记造册,纳入朝廷税赋,而里正自己,自然也能从中渔利,神不知鬼不觉地划走几十亩肥田,再顺手牵羊,将李铭家中的珍宝据为己有

“去罢!”

洪承畴冷冷一挥袖,语气不容置疑

里正连连称是,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快步离去

他背影佝偻却步伐轻快,仿佛已经看到金银满箱、田契成叠的景象

而洪承畴凝视着他的背影,眸中寒芒如刃,杀意凛然

他心知肚明,这老狐狸绝非善类,此刻不过是借朝廷之势铲除异己,中饱私囊

然而,洪承畴并未亲自出手

在这个皇权难以下县的年代,清丈田亩、整顿赋税,终究要倚仗这些地方胥吏

他们熟悉乡情,手段狠辣,虽贪得无厌,却也是眼下不可或缺的爪牙

拉拢一派,打压一派,既能迅速为朝廷增收税赋,又能借机剪除地方豪强,可谓一举两得

“走,去礼贤社”洪承畴沉声下令,翻身上马

礼贤社与黄村社同属大兴县辖下,亦是此次清丈田亩的重点之一

洪承畴此番下乡,正是要亲自查勘大兴县各社的清丈进展,摸清地方豪强隐匿田产、抗拒朝廷政令的实情

唯有亲临一线,才能撕开那些胥吏与豪绅编织的谎言罗网

然而,他刚策马前行,远处骤然烟尘大作,地面隐隐震颤,似有大队骑兵疾驰而来

护卫在侧的锦衣卫瞬间警觉,绣春刀铿然出鞘,寒光凛冽,如临大敌般将洪承畴护在中央

洪承畴眉头微蹙,心中亦是一凛:莫非有人胆大包天,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截杀钦差?

他右手悄然按上腰间尚方宝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盯着那逼近的烟尘

待烟尘稍散,只见为首者竟是一名少年郎,银甲白袍,英姿勃发,身后百余披甲精锐列阵如林,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洪承畴心中警惕稍缓,但仍未松懈,拱手朗声问道:“来者何人?”

那少年勒马停驻,抱拳回礼,声音清朗却掷地有声:“在下成国公世子朱承宗,奉陛下之命,特来协助钦差赈灾安民、清丈北直隶田亩!”

朱承宗从怀中取出一封盖有御印的令信,双手呈上

洪承畴接过,指尖触到那朱砂印泥尚存的温热,展开细看:确是天子手笔无疑

他心中疑虑稍减,却仍有万千思绪翻涌

成国公朱纯臣谋逆伏诛不过数日,其子朱承宗大义灭亲之举虽得圣眷,但终究是逆臣之后

陛下为何不将他圈禁查办,反而派来协助清丈?

莫非另有深意?

洪承畴收敛心神,拱手肃然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朱承宗目光沉静,声音却如金铁交鸣:“陛下口谕——”

他略一停顿,四周锦衣卫与甲士瞬间跪伏,连风都似凝滞

洪承畴亦是下马跪伏,谨听圣谕

见众人都下跪了,朱承宗这才开口说道:

“成国公谋逆之事,朝中勋贵、官员惶惶不可终日此正值清丈北直隶土地之大好时机,当以雷霆手段推进若有抵抗者,即视为谋逆同党,抄家灭族,以儆效尤!”

“乱世用重典,矫枉必须过正!”

这十六字如惊雷炸响,洪承畴背脊陡然绷直

他早知皇帝对清丈一事极为重视,却未料到竟不惜以谋逆大罪为刃,斩开地方豪强的铁幕

如此狠辣果决,倒是与陛下平素宽仁之象大相径庭

当然,那些被朱由校处死的臣子,知晓洪承畴这个想法,怕是要被气得从棺材中跳出来

“臣洪承畴,谨遵圣命!”

他深深一揖,官袍下摆扫起一片尘土再抬头时,眼中已燃起野火

有这道口谕在手,莫说李铭之流,便是六部堂官的亲族田产,他也敢动上一动!

“世子”

洪承畴试探道:“陛下既要你协理清丈,不知具体章程……”